霍乱病里藏祸心
崔维志 唐秀娥
1943年秋天，“死亡之神”突然降临鲁西北大平原。冀鲁豫边区和冀南抗日根据地所属的聊城、茌平、博平、清平、高唐、夏津、武城、临清、邱县、馆陶、冠县、堂邑、莘县、阳谷、朝城、寿张、范县、观城、濮县、大名、曲周、威县、清河等县，夜之间突然爆发了感染力极强、死亡率极高的流行性霍乱。瘟神疯狂肆虐着鲁西北大平原，人民群众几十、成百、上千成批地死亡，从8月下旬到10月下旬，据日本军方秘密统计，仅鲁西、冀南24县就有42.7万余人死于霍乱。
对此，抗日根据地军民大都认为是聊城、堂邑、冠县、莘县“无人区”引发的瘟疫;时亦有人怀疑是否是日本搞的“灭亡”计划。孰不知还真是日本侵略者实施的山东卫河流域“霍乱作战”制造的“人祸”。因使用生物武器违背国际公法和人道主义，日军细菌战在绝密状态下进行，战役结束后又秘而不宣，致使这一惨绝人寰的事件真相一直不为世人所知。直到50年代中叶，在押的日本细菌战犯在中国和苏联政府长期教育的政策感召下，主动交代这一罪行，人们才知道鲁西北霍乱是日军细菌部队制造的特大惨案。
卫河发源于豫北，流经馆陶、临清、德州注入渤海湾，德州以下称漳卫新河。这里所说的卫河流域，是指馆陶、临清为中心的卫河两岸地区，抗战初期属国民党山东省第四(临清)和第六(聊城)行政督察专区;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根据地，则属于冀鲁豫边区和冀南区。这一带战略地位极为重要，是联结山东、冀南、冀中和太行山抗日根据地的重要通道。八路军冀鲁豫军区、冀南军区和行署就驻在这里。
日军这次霍乱作战规模庞大、部署精密、准备充分。华北方面军司令官冈村宁次、关东军七三一部队长石井四郎亲自部署，参与策划和具体实施的军官有华北方面军一八五五部队长西村英二，第十二军司令官内山英太郎，第十二军军医部长川岛清，部员三渥美，第一八七五部队长网田，第五十九师团长细川忠康具体指挥。参战部队有华北方面军航空部队、蒙疆坦克部队、保定陆军医院各一部，第十二军八七五部队直辖汽车联队、野战重炮联队各一部，第三十二师团一部，第五十九师团3005人。为了配合霍乱作战，第十二军还调集3万余兵力“扫荡”冀鲁豫边区根据地。日军霍乱作战代号为“方面军第十二军十八秋鲁西作战”，1943年为日本昭和十八年，故称“十八秋”。作战计划由五十九师团制定，经驻济南的十二军和驻北平的华北方面军司令部审定，并报请侵华日军总司令部和日本大本营批准。
日军实施这次细菌战的企图有三:一是大量杀害中国抗日军民，彻底摧毁冀鲁豫边区和冀南抗日根据地;二是检验日军大部队在霍乱盛发区行军、作战的防疫力、持久力，用日军细菌战的术语说，是进行“抵制试验”;三是调查中国军民死亡情况，检验大规模霍乱战杀伤能力，为以后进攻苏联使用生物武器作演习和准备。之所以参选定在鲁西北，除了战略地位重要外，首先是因为卫河河床高于地面，汛期河水泛滥，决堤放水，利用洪水迅速传播霍乱菌;其次是以水代兵，水淹冀鲁豫边区和冀南根据地，“把其中的八路军和农民一举消灭掉”;另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卫河水位上涨，严重威胁着日军控制的津浦铁路和后方重要军事基地德州的安全。将卫河决堤把水放于地势低洼的左岸，既能保住津浦线，又能保住德州。
日军早在1943年初即进行战役准备，重点是部队防疫霍乱感染者的检验。当时，日军对它制造的病菌所引发的疾病均能救治，但是数万部队在霍乱盛发区作战，一传染开来，后果自然是极为严重的。为此日军命令部队进入疫区后不吃生食物;饮用水必须经九八式卫生滤水机过滤除菌;不准在霍乱患者房屋宿营;不准使用疫区厕所，自造地坑式厕所，大小便及时掩埋;反复进行大便检验演习，以便及时发现霍乱患者。战役发起前夕，所有参战部队都注射了预防霍乱接种液，分发了预防感染药物。
当时，八路军冀鲁豫军区司令员杨得志、政委兼区党委书记黄敬，尽管未掌握日军进行大规模乱作战的阴谋，但却掌握了日军进行大“扫荡”的情报。他们向全区发出紧急指示，号召全体军民总动员，迅速备战，主力部队有计划地转到外线。向敌薄弱部位出击，成胁其后方，留少量主力在中心区，会同地方武装坚持斗争。
8月下旬，连续几年大早的鲁西北地区突然普降大雨，且连绵不断，卫河水迅猛上涨，村宁次和石井四郎趁机下令发起霍乱作战。日军航空兵、步骑兵向卫河及鲁西北各县撒放了大量的霍乱菌。据以后被俘的第五十九师团二三五0部队卫生曹长林茂美交代:“我们部队于8月至9月间，在馆陶、南馆陶、临清等地散布过一次霍乱病。当时散布在卫河，再把河堤决开，使水流入各地以便迅速使霍乱菌蔓延。我参加了这次散布。细菌是由我交给四十四大队军医中尉柿添忍，再派人散布的。”
日军驻临清五十九师团五十三旅团第四十四大队兵分三路决堤。8月27日，该大队长广濑利善带领驻临清城的第五中队60人，抵达县城附近的小焦家庄卫河西岸。中队长中村隆次及久保川助作、小岛隆男等7人决堤，其余人分散警戒。附近村民闻知日军决堤，惊恐万状，纷纷赶来哀求日军住手，但均被日军铁锹砍翻。就在村民与日军撕打之际，水流湍急的弯曲处已被掘开半米宽、半米深、5米长的口子，汹涌的洪水向西岸堤下一泻而下，转眼间堤坝即被冲塌150余米。河水咆哮着向前奔腾，人们根本无法逃避。正在临清旧城门玩要的5名儿童，一齐惊呼妈妈，旋即被洪水吞噬。从村中逃出一群群背负包裹的老人、妇女、儿童，被洪水追逐得走投无路，一会即葬身大水之中。田地里待收割的谷子转眼就不见了，正在地里干活的一群年轻人被淹死。驻武城县二十里铺的日军一个分遣队也因逃避不及，全部被淹毙。临清、馆陶、武城、邱县等县成为一片汪洋，遭灾总面积达960平方公里，40万吨农作物被淹没，6000户房屋被冲倒，因霍乱、水淹、饥饿死亡32300多人。这一数字是事后由广濑善利大队秘密调查得到的。
驻馆陶的四十四大队三中队长蓬尾又率部将临清县尖冢镇附近的卫河北堤决开，结果使临清县河西地区，曲周、邱县威县、清河4县各一部，共约900平方公里的地域淹没，受灾群众45万人，因霍乱、水淹、饥饿死亡22500人。这是由当时传令广濑利善决堤、以后被俘的五十三旅团情报主任难波博供述的。他还交代说:“大水袭击了馆陶、临清、曲周、邱县、武城、清河、威县等7个县，使100万无辜的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洪水过了一个月才慢慢退下去，美丽、富饶的卫河左岸已经变成了人间地狱!”
驻南馆陶的第二中队在中队长福田武志带领下，于8月29日由驻地南馆陶出发，行至以北5公里的卫河拐弯处，将北堤决开4米长的口子，洪水淹没了南馆陶方向长16公里、宽公里的地方，有48800多名老百姓得病，其中因霍乱、水淹、饥饿死亡4500多人。这是由参加决堤的一等兵大石熊二郎于1954年主动交代的。
经日军空中、陆地撒放和卫河决堤放水扩散，霍乱菌在鲁西北19县及冀南大名、曲周、永年、鸡泽、威县、清河等县迅速蔓延开来。患者剧烈呕吐排泄，排出的大便呈米汤状，严重脱水，骨瘦如柴，衰弱至极，几天后即死去。而且传染迅速，一个得病，全家、四邻甚至全村都难以幸免，老百姓一批一批地死亡。
正当霍乱盛发之时，1943年9月中旬参加“十八秋鲁西作战”和秋季大“扫荡”的日军，同时向冀鲁豫边区和冀南汹涌扑来，他们既互相配合，又各有侧重。前者重在攻击居民村落，迫使霍乱患者四处逃难扩散细菌，进行自身“抵制试验”，调査中国人被霍乱菌杀害情况，后者主要是合击围歼冀鲁豫边区和冀南领导机关和八路军主力，同时抢掠秋粮。他们还“师出有名”:“鲁西支那人患了传染性霍乱，皇军帮助支那人扑灭霍乱，拯救支那人。”
10月上旬，第五十九师团主力“扫荡”中心区。实施细菌作战的日军，从9月中到10月下旬对疫区进行了三次“讨伐”，致使霍乱在鲁西北广大地区及冀南部分县广泛、猛烈蔓延，中国无辜的人民群众死亡惨重，据这次细菌战具体实施者之一矢崎贤三1954年交代，仅鲁西北就“有20万以上的中国无辜农民被霍乱病菌所杀害，我直接指挥部下实行了这一人阴谋。”日军达到作战目的，同时他们也有不少人感染霍乱，并出现死亡，于是村宁次和石井四郎下令停止作战。
(采《鲁西知战大揭)有增删，参考2000年9月19日《人民政协报・抗日战争时期山东省第一大惨案》)
邱县绝大部分村庄涉及霍乱病，如新井头400户人家因病饿感染霍乱而死400人，儒林等3村10天内病死370人，有的户几天内死绝，先死的还有人埋葬，后死者陈尸家里、户外，任其腐烂，无人埋葬。据2007年2月邱县抗战课题组《抗战时期中国人口伤亡和财产损失》认真调查统计，全县因霍乱死亡15201人。由于年代久远，入户统计难免有遗漏，因此，实际死亡人数比统计数字还要大，有待进一步发现线索，查漏补缺还原历史真实。
邱县马头东关胡延年在《从流浪儿到主人翁》一书中，描写霍乱惨状，很真切:
1943年春天大旱，到了秋天就连下起雨来。瓢泼大雨一连下了七天七夜，直下得房屋倒塌，沟满壕平。灾民无衣无食，又阴雨连绵，全县发生霍乱病，得了这种病，上吐下泻，腿肚子转筋，浑身抽，不大会功夫就断气。那时，无医无药，胡南庄患霍乱病的人很多，一天就病死七八人。后来死的人太多了，人们饿得也没劲了，死在哪里，就近埋葬。那真是:千村霹雳人遗矢，万户萧疏鬼唱歌。
我记得是一天深夜，天下着大雨，屋漏得无处存身，我爹也得了霍乱病，上吐下泻，小腿抽筋，疼痛难忍，不大会功夫，身上发紫，眼窝深陷，眼看着快不行了。我爹把我叫到身边说:“孩子，我实指望把你拉扯大，保住咱家这棵独苗苗，看来，我不行了，你自己想法活下去吧……”没等爹说完，我就伤心地趴在爹身上痛哭起来。爹边哭边说:“孩子，我出了一辈子牛力，吃了一辈子猪食，我临死时，你就不叫我吃东西呀?”我说:“叫爹吃啥呢?锅里是半锅野菜汤，炕上放着个从野地捡来的小野西瓜”我爹说:“你就把那个小野西瓜切开让我吃几口吧”!我想，爹正在上吐下泻，天又潮又冷，再吃凉西瓜，死得更快。我说:“吃西瓜对病没好处”。我爹就哭着说“反正活不成了，你就叫我吃了吧。”我无可奈何，只得把小西瓜切开叫爹吃。说也怪，我爹吃了小西瓜，病就慢慢地好起来。
《中国档案报・档案大观》2002年9月20日刊载梅琴文文《穷兵武细菌战——从日本战犯竹内丰的交待看济南“七三一”杀人魔窟》最后文云:“无独有偶，就在竹内丰于1943年8月份在济南防疫给水部支部大量生产伤寒菌时，日军五十九师团在山东省馆陶、南馆陶、临清等地进行了一场范围广大、骇人听闻的霍乱作战。这次作战从1943年1月开始阴谋策划、准备，直到八九月间实施，就有十数名日籍战犯交代。作战的目的就是为了大量杀害中国抗日军和和平居民，并试验霍乱菌的效力，以便准备对苏联作战时使用。具体是由五十九师团防疫给水班实施的。他们为了掩盖罪行，派人秘密将卫河河堤决口，使河水四散流出，并在河水中撒布大量霍乱菌，利用正在泛滥的河水使之蔓延。撒布细菌后，五十九师团防疫给水班还假惺惺地到处査病防疫，实际上是检验霍乱菌的效力，考察霍乱作战的战果。这次霍乱作战给中国人民造成了极大的灾难，结果受害面积达九百六十平方公里，受害居民约七十万人，死亡人数在二十万以上。可见细菌战危害之大。
在日本帝国主义侵略者滔天罪行中，竹内丰供述的细菌战罪恶仅仅是沧海之滴!但其狰狞可怖的残忍性和血泪斑斑的历史依然在目!历史不能忘记，忘记历史就是背叛。
摘自《邱县英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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