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金老账
股份合作兴大业·安秋生
受当时经济、地理、交通等因素的制约，一家一户的资金实力有限，故武安商人尤其是第一代绸缎商和药商在设号坐商之初，大都采用了合伙经营的模式。这与现代企业制度中的股份制与股份合作制大同小异。“盖闻财通人运，利泽流长，合伙生涯自古有之，能协力者山能成玉，同心者土能变金”①，便是武安商人对合伙制的认识。比如武安最早的绸缎庄“贾三合”，顾名思义，就是由贾姓三人合伙建立的商号，“三心合一，其力断金”，个中用意，不言而喻。又如“徐和发”药号，是“伯延徐某、同会宋某、万年李某表兄弟三人联袂出资”②。兄弟、亲戚、族人之间的这种合作，规模都比较小，约定也比较简单，就是赚钱以后利润均分。当然独资企业也不少，有名的大字号，如伯延房家在彰德的祥顺公，在开封的“四大德”，在东北的德庆增药庄等，都没有别家股份。大贺庄胡家同治年间在太原开业的宏顺德绸缎庄，也是胡璧光独资。
锦和庆药号有所不同。朱锦的父辈朱万金、朱万库最初在九台等地背包卖药，稍有积蓄后，于嘉庆十年(1805年)在扶余(今吉林省松原市)创立了“荣盛和”药店。朱锦长大成人后，为把家族事业做大，主动提出从荣盛和退出，把荣盛和留给叔父及堂兄弟们经营，自己来到宽城子(即后来的长春)寻求发展机会。在宽城子，同村的程姓弟兄原有一家和合成药铺，经营状况很是一般，朱锦与程姓弟兄商定，以和合成药铺为基础，合资设立一家新的药号，名曰“锦和庆”。这样，锦和庆从开业第一天起便是股份生意。后来，锦和庆又吸收了数家新的股东，企业规模迅速扩大，但“经理东家”一直是朱姓。
所谓“经理东家”(也叫“领东”)的设立，其实也是根据新形势新问题的一个创造。因为出资的所谓“东家”有时不是某一个人，而是某个家族(常常有堂号来代称)，或者最初是一个人，后来发展成一个家族，“家有千口主事一人”因此约定某人为“领东”或“经理东家”，代表全体股东行使东家权利管理企业，相当于后世的“董事长”。
起初，武安商人的股份制尚有一定局限性，如在合伙人选择上，大都为本家自己或亲戚，所谓“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肉烂了在锅里”。随着时间的推移和经营经验的日趋成熟，这种合伙模式逐渐发生了变化，武安商人的合作范围越来越大，同乡、同事、朋友，包括经营地的有钱人，只要具有合作意向，约定好合作方式，一个新店便可以挂幌开张了。即使原有的老店，也有吸收新的股东，扩充股本，增加经营，为老店注入新的活力。例如德泰兴民国初年完成改造后，其股份设置情况如下:
武修生2.5股；
武修斌2.5股；
武修道2.5股；
伯延徐树藩2.5股；
西万年张世昌0.5股；
城二庄李某0.5股。
共计 11 股，其中张世昌、李某原为掌柜，因为救店有功赠股，伯延徐树藩为扩股。(注:根据2011年10月12日采访武序镇记录。)
从最初合作的简单口头约定，武安商人逐步学会了通过制定章程来约束各方行为，使商号管理趋向规范。“章程”成文，名曰“万金账”，也叫“万金老账”。大约从清咸三年间开始，武安许多商号就都有了这样的“万金账”，东家和商号各执一本。股东与股东，股东与掌柜以及其他柜伙等各方面关系，都在章程里有明确约定，各自照章办事，便于处理利益分配与可能出现的各种纠纷。
伯延村程凌云(1795-1855)等人于咸丰年间在武安县城合股设立复盛号，其文书如此表述合伙人之间的约定：
盖闻财通人运，利泽流长，会合生涯，自古有然，但能协力者山可成玉，同心者土能变金。今者兹因复盛程在武邑伯延村杂货生理本金微觉不足，今有庆升堂、存心堂、复盛程情愿入本，合伙复立复盛号，移在武邑城里，仍然杂货庄生理。所有旧号之事一概交清，不与新号干涉。今复公议，每一股入本银六百两，身股每年应支银二十两，春冬两季支使，不准长支，零碎支取，各自谅之。号中不许吃洋烟赌博，突仿借贷，承保银钱，买空卖空，影射挪移，一切犯规之事，概不许做。犯规者罚，不拘年月出号。以及东家外家不得在号浮挪暂借，洋烟、赌博、支使。诸伙无要事者不可常住家中，以妨号事。至算账之期所有外欠、存货、累扣厚移，一年一拢，三年一清。蒙天获利按股均分，所得余利按下账三年均取。无论东伙，不愿做者仍然扣规清出，不许清底矫闹。此系东伙面议，无不乐从，各无异说。伏愿财同地久，利于天长。今立合总账四本，各执其一本，号中存一本，以为永远之据。所有人银股分开列于后。
庆升堂入本银一千二百两
存心堂入本银一千二百两
复盛程入本银三千两
以上银股共九股
程凌云一股
程时雍 程天台 程贵堂 李凤麟各七厘
人股共三股八厘
共计人银十二股八厘
这里特别强调了“此系东伙面议，无不乐从，各无异说”，“以为永远之据”。
设立于清同治四年的元泰和药店在《绥远元泰和药店万金老账记录》这样表述:
盖闻医药及仁，神农创始古初，韩伯休著名汉代。此药材一行，所谓生意之最善者也。昔者同治四年，我同仁在归化城开设元泰和字号药材生意。本号并设萨县一柜，作为卖柜，并不另立账；又设包头常泰和一柜，立有鸿账为据。所有号内章程，每年一拢，随报清单，三年一算，所得余利按股均分。银股下三年均支，人股本账即开……
股东之间，不管是族人还是亲友，既然大家一起合伙办企业，就须以完全平等的身份，认真商订和遵守章程，以此规范日后各自的行为，这种契约关系的明确，既是对封建宗法观念的根本突破，也是商业管理上的重要创新，可视为由封建宗法关系向现代经济关系的重大转变。
我国改革开放以后鼓励民营企业发展，民营企业的数量、规模以及对于国民经济的贡献愈来愈多、愈来愈大。民营企业中，家族式企业所占比例其大，创业初期尚有一定优势，但发展到一定阶段后便弊端丛生。愈来愈多的有识之士看出，家族式管理已是制约企业发展壮大的体制性障碍，近年来，许多企业进行了建立现代企业制度的探索，包括职业经理人制度、股权分配制度等。其实在古代商帮那里，这是早已解决了的问题，遗憾的是人们未曾好好研究和继承这笔商业文化遗产而已。
①赵贵清《伯延翟家在东北的药铺》，见《神钲书院年鉴2019》，第244页
②见1940年版《武安县志》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安秋生，又名安隆，字季三，号神钲散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河北省散文协会副会长，邯郸市散文学会主席，神钲书院院长。有散文、诗歌、纪实文学、传记等著作多种。研究武安商帮20年，著有《药鬼子记事》《武安商帮史话》《大商风华》等，曾受邀赴日本明治大学、大阪市立大学和国内多地演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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