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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出了一趟国,回来还是穷得很。
你帮老婆做社会研究,调查同性恋。
当时,北京有两个男厕所,是同性恋者聚集的地方,俗称“东宫西宫”。你走进去咳嗽一声,每个隔间伸出一个脑袋,看了你一眼,又全都缩回去了。你纳闷:这是为啥?线人乐了:你长得丑,没看上你呗。
当然,你死了以后,好多人来给你送葬。说:你是个好人,你把我们当人。
1990年,你们俩出版了一本研究同性恋的书:《你们的世界——中国男同性恋群落透视》,叫好不叫座。
那个年代,国内风气还相当保守,怎么可能大卖这种写同性恋研究方面的书呢。如果认定成淫秽耽美作品,那判十年半也不是没可能。
你这个时候已经写作十来年了。小说,杂文一类的东西写了不少,但发表和出版都很不顺利。
原因很简单:跟你小时候看的那些书一样,不是反动,就是黄色。
接到你投稿的编辑们也有几个赏识你的,却都说话不算。
比如有个叫朱伟的编辑。1989年接到了你投来的小说,马上就认定你是个文学天才。
然而,他因为违规发表了一篇小说,被从《人民文学》编辑部主任的位子上撤掉。直到1995年接手《三联生活周刊》,才敢约你写专栏,写一个叫“生活圆桌”的东西。跟余华、王朔、刘震云等大红大紫的作家一起。
当时没有电子邮件,用的是传真机,就是那种一行一行嘎嘎打印出文字的机器。负责看守传真机的编辑叫苗炜,每次快到你交稿的时间,他就站在传真机前头等着收。来了,恨不得直接从传真机里一把拽出来,先睹为快。
你死了很多年了,他还在说这个细节。
《北京文学》一位女编辑想发表你的一部小说《红拂夜奔》。让你从18万字删到3万字。你很顺从,用了两个星期,把故事主体都删了,但还是没有发出来。
你说:没什么的。
另一部中篇小说《黄金时代》好容易得了一个奖,却在台湾。虽然是一等奖,却是跟别人并列的。比如写《巨流河》的齐邦媛老师,就没有投你的票。
得奖的消息惊动了《人民日报海外版》。它发表了一篇文章,给了你一个称呼:
文坛外高手。
在你的作品当中,这篇小说算命好的。它在国内好歹是发表了,虽然是发表在广东省计生委的一本杂志《人之初》上面。
三年以后,华夏出版社的一位女编辑赵洁平趁社长出差不在家,把它出版了。
赵洁平也当过知青。她的父亲叫赵凡,人送外号“知青之父”。但不是因为她。
赵凡曾经担任过国家农垦局局长、全国知青工作办公室副主任。文革结束后,全国知青普遍要求回城,还闹了不小的事。赵凡去云南调查,回来后承担着极大的风险仗义执言,促成了这件事。
可见,人性真的会遗传。
《黄金时代》很快就受到了上头批评,不能参加订货会,也不能在新华书店公开发行。
你和老婆发动亲友,一起去推销书,用自行车带上两捆,一个书摊一个书摊地卖。你总是先送别人几本,以后再要的话,再给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