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七剑
周亮
俯瞰中国三千年史，战乱与和平，此起彼伏。所谓天下大势，分分合合。有人总结说：战争推动了人类社会的进步。
考据实质，根据需要，古代战场有车战、马战、步战、水战、城防等多种形式，因而造就了璀璨的兵书战略，以及五花八门的武备兵器。
像霸王的戟、李广的箭、尉迟恭的槊、李逵的板斧、岳云的锤，通过评书演绎，让中国的老百姓耳熟能详。
绝招如关公的拖刀计，秦琼的撒手锏，罗成的回马枪┅┅六、七十年代出生的人，如数家珍般朗朗上口。
习武之人多爱趁手的家什儿（兵器的俗称）。《西游记》里孙悟空学艺归来，先到城池偷运兵器，装备花果山的子孙。
又受老猿蛊惑，去到龙王的水晶宫借宝。刀枪剑戟，斧钺钩叉，一概不适用，最后拔了大禹治水的“定海神针”。
这么多年，我先后练习过各类器械，杂七杂八，应了那句老话，“十八般兵器，样样拿得起，放得下。”不是骄傲，而是自谦——就像黑瞎子掰玉米似的，散落一地。
岁月黯淡了刀光剑影，时光远去了鼓角争鸣。我想可能我们是受历史文化影响最重，而钟情古兵器的一代人了。
忆往昔，成长在广阔天地里，幼时的玩物，就是一根竹棒，亦或一柄木制的刀剑，能让我们乐此不疲的连日撒欢。
春节前，我收拾屋子，抽空清理自己过手的兵器。发现，剑——有七把之多。
擦拭打磨后，关掉午夜的灯，静谧中，幻想着自己手持利刃，黑衣夜行，像个侠客般纵横。乘着余兴，开腔便是——“穿林海，跨雪原┅┅”
猛然醒悟，这是杨子荣的《打虎上山》。杨子荣打虎，用的不是梢棒，而是驳壳枪。于是，兴趣戛然而止，垂头丧气的坐下。
一、龙舌剑
我国考古工作者曾发掘出一些古剑，那些锋芒即使在地下埋藏了一、二千年，出土之后，经过适当的处理，剑身依然光亮夺目，坚韧锋利。
1965年，湖北省江陵望山一座楚墓里，出土越王勾践剑，剑刃锋利。这把剑是国宝级别的，据说能吹毛断刃，被誉为“天下第一剑”。
无独有偶，勾践活着跟夫差争雄，就连出土夫差也决不让着勾践，没过几年，也就是1976年，湖北襄阳蔡坡就出土了吴王夫差剑，剑刃锋利。
还有1974年，陕西临潼秦始皇的从葬陶俑坑，出土三把宝剑，光亮不锈，剑刃锋利。
剑的锻制和地域有关，并非何地都可出产良剑。《周礼》曰：“郑之刀，宋之斤，鲁之削，吴越之剑，迁乎其地而不能为良，地气然也。”
《越绝书》记录：楚王令风胡子至吴越，求见铸剑名匠欧冶子、干将为其铸成龙渊、太阿和工市三枚宝剑，后晋郑“闻此三剑，求之不得，乃兴师围楚城。”
一场由剑的争夺而引起的战争，最终导致伏尸百万——倾国倾城的，不只是美女。
春秋时的吴王阖闾，曾接受越国王允常送来三把剑：“湛卢”、“盘郢”和“鱼肠”。其中“鱼肠”形制较短，相当于后世所说的匕首。
《吴越春秋》记载：楚国流亡之臣伍子胥逃到吴国，吴王僚的堂兄弟公子光接待他。伍子胥知道公子光有野心，想篡权，便将勇士专诸推荐给公子光，谋议刺杀吴王僚。
于是，公子光宴请吴王僚。吴王僚有戒备，派兵陈列于道旁，从王宫到公子光家，大门、台阶、厅堂、坐席旁，布满甲士，操长戟，带利刃。吴王僚身穿三重盔甲，手持刀剑的亲信更是不离左右。
公子光借口脚疾，躲进地下室，让专诸将短剑藏于烤鱼的腹中，伪装上菜，呈献给吴王僚时，突然从鱼腹中取出短剑刺杀，吴王僚当场毙命。公子光取代吴王僚即位，是为吴王阖闾。
因为被司马迁写进《史记》，成为名垂千古的春秋战国四大刺客的故事之一。
也给后世留下一个争议，因为刺杀的剑藏在鱼腹中，称为“鱼藏剑”。和前面所说“鱼肠剑”不是一个意思，“鱼肠”指的是剑身上呈现的纹路。
宋人沈括在《梦溪笔谈》里说：“鱼肠剑即今蟠钢剑也，又谓之松文。取诸鱼燔熟，褫去胁，视见其肠，正如今之蟠钢剑文也。”
照沈括的意见，“鱼肠”是指剑上的花纹似鱼肠而来。春秋时代用的不是钢剑而是青铜剑，能呈现鱼肠状的花纹，用的什么方法，有待今后的考证.
周敬王二十四年，吴越大战，吴王阖闾被灵姑浮的大刀砍中右足，伤重而亡。埋于楚门外的海涌山，以专诸所用的鱼肠剑殉葬。三日后，葬处有白虎蹲踞其上，所以叫做虎丘山。
后秦始皇东巡，使人挖掘吴王的坟墓，萧山求剑，没有找到，那儿遂成为低坑，即今日的虎丘剑池。
铸剑名师干将，和妻子莫邪，采集五山的精铁，六合的金英，选择时日，使童男童女三百人，积碳为山，鼓风冶炼，历时三日，精心制作，为楚王练得两剑。
先成者为“阳”，剑身呈方块形的龟纹；后成者为“阴”，剑身作水纹形的散纹。均锋利无比，光耀夺目。为纪念这对夫妻，后世称阳剑名“干将”，阴剑名“莫邪”。
剑成后，干将知道楚王暴戾，不会再让他们夫妻存活下去，以免为别人铸剑。遂将“阳剑”藏起，只将“莫邪”呈献。
楚王知干将藏剑，派人去取，并嘱如不得剑，当即杀之。世人为鸣不平，编造了中国早期的故事《三王墓》：
莫邪携剑逃亡，生干将遗腹子，名赤。长大成人后报仇，楚王梦见一儿，眉间广尺（两眉的距离很宽，一尺长当然是夸张形容）欲刺杀他，于是下令搜捕。
赤逃亡山中，悲歌行走，遇客问，言事由。客说：楚王千金买你的人头，你很难接近他。我来替你干这件事，把你的宝剑和人头借给我。
儿曰：“幸甚！”即自刎，两手捧头及剑奉之，立僵。客曰：“不负子也。”于是尸乃仆。
客以此近楚王，刺杀成功，然后自杀，三颗头颅落入汤镬，很难分辨，因为同葬，号“三王墓”。
此故事在《列士传》、《吴越春秋》、《越绝书》、《博物志》、《列异传》等均有记载，其中，反派名字各异，有说是楚王者，有说是晋王者。
中间插播这段故事，是为我后面引用的《搜神记》中的片段做铺垫。
吴王阖闾攻楚成功，得干将、莫邪两剑，用石试之，应手而开。相传现在虎丘的试剑石，便是当年试剑的地方。
后来，阖闾伐越失败，受伤而死，授命儿子夫差报仇，才有了后面的吴越争雄，勾践卧薪尝胆。
往事越千年，成为后人评说的段子，而两人的宝剑穿越历史，得以保留下来。晋代干宝做志怪小说集《搜神记》，再次说到干将、莫邪剑：
吴王死后，“莫邪”留在吴国，但不知下落。直至六百多年后，晋朝宰相张华，见到天上“牛斗”之间有一股紫气，便召问天相家雷焕询问。
雷焕说，这是宝剑的精英，在豫章丰城的反射。张华当即封雷焕为丰城县令。
雷焕到任后，挖掘监狱的地基，得一石函，长六尺、阔三尺。打开一看，里面有双剑，以南昌西山的土擦拭，光艳四照。
现在丰城有一所剑池，池前有石函，俗称石门，即是雷焕的得剑处。
雷焕遂以一剑送张华，一剑自佩。张华得剑，从剑文中得知它是“干将”。
张华、雷焕佩剑同船过江，剑忽然跃出水中，急使人入水寻找，只见两龙张须相向，五彩闪耀，使人惊恐而退。以后，两剑便不再出现。
张华这个人，算是个识货的，但毕竟他的风流配不上名剑。干宝的故事中，他不但和宝剑有关，更跟狐狸精有关——这是早期记载狐狸精的故事。
张华，字茂先，晋惠帝时曾任司空官职。当时，战国燕昭王墓前有一只斑狐，由于多年修炼，能变幻出各种形象。
有一天，班狐变幻成读书人，想去拜见张公。走过墓前的华表时，对它说：“以我的才华和容貌，可不可以去见张司空吗？”
华表回答：“你的机敏，没有什么做不到的。但是，张公的智谋，恐怕很难能骗过他去。你走出去定会受到羞辱，还可能回不来了。这样不但丢掉了修炼千年的身体，也一定会深深地牵连到我。”
斑狐不肯听从华表的劝告，仍然前去那里递上自己名帖，求见张公。张华看到这位书生梳着少年头，风流儒雅，长得洁白如玉，一举一动，抬眼回头，都非常得体，于是，很看重他。
少年讨论起《史记》、《汉书》、《后汉书》，探求诸子百家学问的精奥，阐述《诗经》的深幽旨意，贯通天、地、人三道，校正吉、凶、宾、军、嘉五项礼制。听得张华一句话都辩答不上来。
张公感叹地说：“天下难道有这样的年轻人！他若不是鬼怪，就一定是狐狸。”随后，吩咐仆人准备客人住处，留下人看守。
书生说：“圣明的主人应该尊贤容众，怎么能嫉妒人家的学问呢？”便要求告辞。张华早已叫人把住了门，不能走出去了。
书生看到这一切，又对张华说：“明公这样做，恐怕天下的人，会卷起舌头不再说话；有智谋的人，望着门不会进来的。我深深为明公感到惋惜。”
下面雷焕这哥们又出场了，就像周星驰和吴孟达、郭德纲跟于谦，演戏需要搭档。不过张华和雷焕，怎么瞅都不像正面角色。
那时，丰城县令雷焕，字孔章，是位上通天文，下晓地理，学问渊博的人，前来拜访张华。
张华把书生的事告诉了他。雷焕说：“您要是怀疑，为什么不叫猎犬来试一试。”
张华便叫猎犬来试，书生竞然没有一点害怕的样子。斑狐说：“我天生具有才华智慧，反认为我是怪物，用犬来试我，尽管千试万验，这能有什么可怕的。”
张华听他这样更加生气：“这一定是个老妖精，听说妖魔忌狗，所能分辨的是数百年的妖，如果是上千年的老妖精，犬就不能分辨了。只有找到千年的枯木来照它，那它的原形立即便可看到。”
雷焕说：“千年的神木怎么能找到呢？”张华说：“世人传说，燕昭王墓前的华表木，已经有千年了。”于是，派人去砍伐华表。
被派的人来到华表前，忽然空中有一个穿黑衣服的小孩前来，问派来的人：“您干什么来的？”
使者说：“有一个少年来拜见张司空，多才又巧辩，怀疑他是妖怪，让我来取华表去照一照他。”
黑衣人说：“老狐狸糊涂，不听我的话，如今祸事已牵连我，他哪里能逃脱！”说完，大声地哭泣，突然间就不见了。
派来的人伐华表时，从木头中流出血来，伐后把华表木头带回去。点起华表木用来照书生，立即现出原形，是一只斑狐。
张华说：“这两个东西不是遇到我，一千年也得不到。”于是，把狐狸煮了。
暴殄天物，送给张华和雷焕这两个货，没说错吧？！小人容不下君子的才华，而龌龊者不配拥有尊贵的神器。
大约1992、93年的时候，我二十岁出头，在灯明寺小镇上耍枪弄棒。有一段时间，集市上出现卖剑者，这在当时的农村很少见。前后有几拨人，跑去给我送信，要我买这把剑。
我禁不住好奇，跑去看，原来不是卖剑的，是卖刀的，家用切菜刀。地上铺了一大块粗布，上面码放了诸多形制统一的菜刀。
我站在摊子前面，抱臂站立，七八个人开腔，要看剑。卖刀人拿出了一把剑，唯一的一把剑，并展示剑的钢口。他的做法是，用剑锋砍断七、八号粗的铁丝。
在众人的簇拥下，我记得好像花了十块钱，把它买下来，带回家。周边接连几天，总有人听到风声，到我家，要看剑断铁丝。而怂恿我买剑的人们，更是以功臣自居。
我少时跟镇上的李长代老人习武，印象中多练刀棍，小孩子喜欢挥动起来，比较勇武，当时没有练习剑术。
攸忽四十年，我南跑北颠，东奔西走，居无定所，颠沛流离，很多器物有了丢，丢了有，来来去去，我一向也不在意。
直到现在，我又看到这把剑。它也没有一直被我带在身边，不弃多离，经常忘怀，竟然还在。
想一想，能见证我曾经的岁月，比较年长的也就是它了。时光的长河中，多少人走近，又走远，这个家伙被撇在角落里，默不作声，竟有些黯然神伤。
这把剑是战剑式样，剑柄鱼鳞格，因为我喜欢龙吞口，所以就起名——龙舌剑。
我不会再用剑刃去砍铁丝了，况且我家里也没有了铁丝。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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