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七剑
周 亮
五、降魔剑
《左传》有“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古代的祭祀与战争，是国家头等要事。
“天授神权”，故敬天（天地道义）爱人（纪念先祖、英烈），仪式庄重；开疆拓土，抵抗侵略，军队是护国基石，事关存亡，必须慎重。
举个祭祀例子，不说秦始皇泰山封禅，也不提宋太祖祖庙祭祀，单说最后一个封建王朝的大清起始：
崇祯十七年（1644年），清军攻占北京，摄政王多尔衮奏请迁都。十月初一，六岁的顺治帝爱新觉罗·福临，遵从汉族君主规矩，先去天坛祭天，表示承继华夏道统。然后于紫禁城皇极门（今太和门）举行登基大典，宣布“兹定鼎燕京，以绥中国”——强词夺理地说，我跟老天要了合法手续。
而“古之言兵者，必言剑”(明茅元仪《武备志》)，因为在青铜时代及铁器时代之初，武器配备是长戈与短剑，分别为远攻与近卫。而君主、将帅登战车，持剑作为指挥的号令，因而剑，在兵器中地位显赫。
现在武术界流传的，剑为——“百兵之君”，起先是君主的意思，枪为“百兵之王”。剑是第一，枪是第二。
枪与剑是一体，柄短为剑，柄长为枪。当然随着后世文化意义的转化，剑也有了第二个意思，君子的品格。
早期，因为剑制式短，又获得“短兵之王”称号。现在这个称号，送给了匕首。而匕首，从属剑。
那时的武术兵刃，还没后世那么多样化，一般来说：有柄有刃，形制直长，单边开刃，为刀；两边开刃，为剑，故刀剑连称。
剑早期还有“诸器之帅”的说法，后来这个称呼，让给了战场上的大刀。
不管“百兵之君”、“短兵之王”，亦或“诸器之帅”，总而言之，剑不是一种寻常的武器。
剑是君主崇敬和膜拜的“神物”、“神兵”、“神器”，被冠以“宝”字的美誉，称为“宝剑”，并延续至今。
宝刀，只是偶尔被夸一句，宝剑则成了不可分割的称呼，在中国古代成为武学、武备、武功、武术，尚武精神的象征，甚至作为武（国家大武）的代名词出现。谈论战争兵法，叫“传剑论兵”
古代迷信，对于不能理解的事物，以致妖邪、鬼怪等说盛行，认为剑有灵气。等汉朝道教创立，将中国文化里的神秘属性这一路发展到极致。
数尺之铁，一旦铸成剑形，有驱邪、镇凶、降妖、伏魔的用途。剑与道教接上不解之缘，成了道士们手里，法力无边的法器、圣物。
道教书籍如《尚书故实》等，皆强调“防身却害”，须佩“天文之符剑”，“凡学道术者，皆须有好剑、镜随身”。
这里怎么又扯上镜子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哎，古代的镜子，不是玻璃的，也是铜制，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称“古镜若剑，若有神明，故能避邪魅忤恶。”
剑与镜同时成为道士重要的标配，通俗小说渲染，先用“照妖镜”让妖魅显形，然后以剑诛之。
道教这么做有渊源的，被称为“祖天师”的第一代道教（五斗米道）教祖张道陵，自言曾受太上老君斩邪雌雄二神剑，保佑炼成龙虎大丹，剑在这里起护法降魔的作用。
当蜀中妖魔出现，瘟疫肆意的时候，张天师在青城山设道坛，鸣钟击鼓，呼风唤雨，剑指处，所向披靡，什么八部鬼师、六大魔王统统败于神剑之下。
后来，为了纪念他，民间端午节这天，有张贴《张天师剑斩五毒图》的习俗，以示灭祸镇宅之意。
张天师当年的“降妖伏魔”神话，除了把自然界的恶劣现象，拟人化形象表达，还有就是针对当时少数民族的宗教斗争——历史上一直把落后民族称“鬼方”、“妖异”。
前文说过，自汉到唐，从征军士，多用刀而鲜用剑，剑术的发展，除刺杀功能以外，多被道教所用，神秘化与日钜焉。
唐传奇小说里，记载的剑客，正常人都有了“隐形”、“飞行”的故事，皆拜道教文化渲染所赐——作为文学，这没错。作为事实，当甄别。无奈的是，一般人常混淆感性和理性。
迨至南北朝时，作为道教贡献卓越的人物陶弘景，为梁武帝造“凝霜、道家三洞九真剑”等神剑十三把，剑上分别刻有各种真人玉女名字，风伯雨神饰形、蚩尤神形、星辰北斗二十八宿等等。
有灵气的剑，被道士用来与玄武神灵连通的重器，踏罡步斗、仗剑而舞、念咒作法，表现自我宗教法力无边和神圣，具备不可战胜性——这跟现在的剑术套路接近了。
而且剑诀，也是剑术套路演练，汲取的道教手（掐）诀。
剑诀，也叫剑指，姿势为无名指和小指弯屈，令拇指压在该二指的指节（从指根数起）上，食指中指并拢伸直。是道教施法时的手势，也是武术中代表剑的指形。
武术套路的四大名剑，其中“青萍剑”源自江西龙虎山潘道人所传，龙虎山是道教正一祖庭；“纯阳剑”言为吕洞宾所传；还有一套“八仙剑”，纯民俗产物；那么“昆吾剑”也是道教传说中的神山。由此可见道教文化对于剑术套路的影响。
《水浒传》入云龙公孙胜，随身佩一柄松纹古铜剑。攻打高唐州时，守将高廉善用妖术，击动铜牌，幻出千百怪兽，直扑梁山军队。
只见公孙胜把剑一指，顿时破去妖法。当高廉驾黑云逃走时，公孙胜再举古剑，高廉便从高空倒撞下来，被梁山擒获。类似的故事《封神榜》里更多。
在道教中，剑的作用无限放大，还有很多——
据《太平御览》卷三四引《神仙传》文曰：“真人去世，多以剑代形，五百年后剑亦能化其验矣。”说明剑似可用于真人的尸解。尸解——太复杂，留待以后论述。
《三国演义》中，诸葛亮在五丈原与魏司马懿大军对垒，身染沉疴，决定禳星除灾。时值八月中秋，桂魄如水，秋露微寒。诸葛亮设香花祭物，披发仗剑，踏罡步斗。
到第七夜，大功即将告成。不料魏军突至劫寨，魏延急步入帐，扑灭主灯。诸葛亮弃剑长叹：“死生有命，不可得而禳也。”
用这样两句话概括更为合适：神者剑之本，剑者神之具；神者剑之主，剑者神之舍。
神剑，分别有慧剑、气剑和飞剑的说法，下面简单阐述。
一、慧剑
《宋史·陈抟传》记载，唐代贞元时人，“吕洞宾有剑术，百余岁而童颜，步履轻疾，顷刻数百里，世以为神仙。”
对于民间相传吕祖飞剑取人首级于千里之外。此书记述吕洞宾的话：“世称吾能飞剑戳人者，吾闻之笑曰：‘慈悲者佛也，仙犹佛尔！安有取人命乎？”
吕祖自称：“实有三剑，一断贪嗔，二断爱欲，三断烦恼。”
剑在这里是寓意表法，然而吕洞宾剑术极精，确是事实，他曾写诗道：欲整锋芒敢惮劳，凌晨开匣玉龙嗥。又说：朝游蓬岛暮苍梧，袖裹青蛇（剑名）胆气粗。
佛教有“戒刀”，分两类，一是实物小刀，具剪指甲、修胡须，裁纸等多种生活用途；一是比喻守戒如刀，要和恶习一刀两断的意思。
至于小说中，武松、鲁智深的戒刀，和佛教没关系，那是借用“戒刀”的名称。
道教的“慧剑”，智慧之剑，指——人的精神锋利。妙悟就是以智慧之剑，荡涤尘染之贼，归于自己的清净本性。
佛典《维摩诘经》中有这样的话：“以智慧剑，破烦恼贼。”禅宗古德语句：“两头共截断，一剑倚天寒。”禅的根本就是悟，祛除对立的遮蔽，大放智慧光芒。
佛教故事传说，吕洞宾一次偷听黄龙禅师讲法，被黄龙识破，吕恼羞成怒，拔剑飞出，斩向黄龙，被黄龙用随身拂尘打掉，这叫剑堕，谐音“见堕”，表示“知见”（佛教专用语，相当于“认识”）落为下乘的意思。
二、气剑
气剑，也就是飞剑，但二者不完全等同。故分类说明之。
气剑的论述，早于道教。《列子》的“汤问”篇：
魏黑卵以暱嫌杀丘邴章。丘邴章之子来丹谋报父之仇”。魏黑卵因为私仇而杀害了丘邴章。丘邴章的儿子来丹想报杀父之仇，发誓要亲手杀死黑卵。
“黑卵悍志绝众，力抗百夫，节骨皮肉，非人类也。延颈承刃，披胸受矢，铓锷摧屈，而体无痕挞。”
黑卵凶悍勇猛，超越常人，以一可以当百，他的筋骨皮肉，都和常人不同。伸长脖子让刀砍，袒露胸膛让箭射，刀箭的锋刃都折断弯曲了，而他的身体上却连一点伤痕也没有。
来丹就来到卫国，拜见孔周借剑，把自己的要求讲了出来。孔周的祖上得到商朝大王的宝剑。
孔周说：“我有三把宝剑，听任你选择一把；但这三把宝剑都不能杀死人，让我说说它们的特点。
第一把剑叫含光，看上去见不着它的形状，用它时感不到它的存在。剑锋过处，没有一点伤痕，刺过身体而感觉不到。
第二把剑名叫承影，在早晨天色将亮未亮之时，当黄昏光线半明半暗之际，面北仔细观察它，看上去隐隐约约似乎有物体存在，但不能分辨出它的形状。剑锋过处，只发出轻微的声音，刺过身体而感不到疼痛。
第三把剑名叫宵练，白天时只见它的影子，不见它的光芒；夜晚时只见它的光芒，不见它的影子。用它砍削身体，刷地一声砍过去，剑锋随过，伤口随合，虽然感到疼痛，但血水不沾刀口。”
“这三件宝物，已经祖孙相传十三代了，从没有使用过它。装在匣子里藏着，从来没有开过封。”
来丹恳求说：“虽然这样，我还是要求用下等的那一把。”孔周让他清心斋戒七天。然后当天色半晴半阴的时候，孔周跪下授剑，来丹再拜而归。
来丹遂执剑从黑卵。时黑卵之醉偃于牖下，自颈至腰三斩之。黑卵不觉。来丹以黑卵之死，趣而退。遇黑卵之子于门，击之三下，如投虚。黑卵之子方笑曰：“汝何蚩而三招子？”来丹知剑之不能杀人也，叹而归。
来丹跟踪黑卵。趁黑卵喝醉酒仰面朝天卧在窗下的时候，窜上去将他从头颈到腰部连砍三剑。黑卵毫无知觉。来丹以为黑卵已经死了，急忙离去。
在门口碰见黑卵的儿子。来丹又挥剑连砍他三下，如同砍在虚空里。黑卵的儿子笑道：“你为什么戏弄我，对我招了三次手？”
黑卵既醒，怒其妻曰：“醉而露我，使我嗌疾而腰急。”其子曰：“畴昔来丹之来，遇我于门，三招我，亦使我体疾而支疆，彼其厌我哉！”
黑卵酒醒过来，对老婆发脾气说：“我喝醉酒，你却让我睡在露天，害得我喉咙疼，腰杆酸。”他儿子说：“刚才来丹到过这里，在门口遇上我，对我招了三次手，也使得我身体疼痛，四肢僵直。这家伙一定是在诅咒我们吧！”
这就是后世，总有人孜孜不倦练习“气剑”的原因，抱怨来丹功力不够。前些年，气功热中，以剑指发气，用于治疗，说老实话，是有效的。
国人对于凌驾物体之上的能量认识，非常超前，但缺乏系统的科学经验来验证、指导。
三、飞剑
飞剑，不等同于气剑，是有形有质的，传说受主人的意识指挥，杀人于千里之外。
但如何让普通的剑，具备这种灵性，我在七十年末的家乡，遇到过有人实施。
当时夏夜，人多在院中乘凉休息，于是有人半夜爬在墙头上，伸过来竹竿，竹竿梢处绑着一把利刃，划伤女人裸露的皮肤。
附近几个村子，接连出现这种情况，民间众说纷纭，吓得人们不敢在屋外睡觉。即便入室，气温再怎么闷热，也要关窗闭户。
我父亲担任村里的支书，兼民兵连长，接受上级领导的指令，多次布置埋伏，没有捕获成功。后来这件事，慢慢平息，当时，我非常期待父亲能亲手抓获这个家伙。
听老人们聊天，说是刀子（小剑）沾了100个女人的血，就能听从主人的号令，飞行杀人。
因为家乡有人，偷偷练习《奇门遁甲术》里的“乘跷术”，也是半夜，从屋顶骑着一条板凳，掐诀念咒。然后，一纵板凳——没能飞起来，而是连人带凳子从房上掉下来，摔折了腿，从此成了瘸子。
此人日后也是本地的一位武术师傅，我曾去拜访过他。我一直怀疑，当初，受古典小说毒害，“炼飞剑”那个人，或许就是他。
李景林去世后，所遗“飞剑”，辗转传给天津的马杰老师。《问道》主编张剑峰慕名去采访，回来告诉我——老人通常不展示与人，就是一般弟子也无缘得见。
马老先生小心翼翼的从箱子里，掏出一个布兜，一层层打开，看的剑峰大气不敢长喘，最后赫然是几把“飞镖”而已。
视频
这是我收藏的“降魔剑”，开了刃的，能砍断铁丝——为什么总要跟铁丝过不去呢？
我喜欢这柄剑的造型，剑首呈外圆内方的“金钱”状，剑格是旋转的太极八卦图，剑体通身炫黑，配上金色的道教符文——更是一种念古的情怀吧。（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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