磁县炭矿爱邻会见闻
连月波
磁县炭矿即现在的河北峰峰矿务局。“七七”事变后,华北沦陷,日本侵略者将原有的磁县怡立和中和两个煤矿公司合并为“军管理磁县炭矿股份有限公司”,简称为“磁县炭矿”。因距离西佐火车站较近,故一般人都叫它“西佐煤矿”。爱邻会是磁县炭矿的一个特殊部门,既搞宣传,又搞教育,还有些福利性质,和当时地方上的新民会很有些相似,但实际上却是日本军国主义者在磁县炭矿进行特务活动的一个情报机构。
我是在1944年春,经同学侯杰三的介绍到磁县炭矿工作的。最初到经理科(即财务科),因初次使用五珠小算盘,珠算考试不及格,未被录用。后来又到爱邻会,当时爱邻会已改为爱邻科,作为公司一个正式业务单位,但其性质却根本没有改变,人们仍称它们为爱邻会。科里设有科长,由人事科科长龄木兼任,爱邻科一切事务则由宫畸负责。他只让我写了“击灭英美,东亚共荣”八个美术字,就算顺利地通过了考试。试用期一个月,试用期满,正式录用为雇员,并由龄木亲手发给一枚钮扣式的矿徽,同时还领到一本卡头(即购物本),可以凭本到生计所(即小卖部)赊购物品,月末结算后由人事科从工资中扣除。
矿上工作人员分为三等。第一等是职员,多数是日本人。中国人是职员的,在爱邻科只有李启瑞一人。第二等是雇员,第三等是佣员。佣员不在人员编制内,可以随时解雇,既不发矿徽,也不给卡头,更不能从生计所赊购物品。至于井下工人则一律称为牌儿工,每人上下班挂牌,但在粮食供应上,不论职员,雇员、佣员还是牌儿工,一律按家庭人口配给。
当时爱邻科约三四十人,分为总务、会计、宣传、教育和园艺等系。我被分配到宣传系。宣传系人数最多,其他各系都不过三五个人。因矿上只有一所小学,所以教育系的人也不多。科里只有两个日本人,除宫畸外还有一个人忘记其姓名,负责园艺系,只搞一些蔬菜的种植与家禽的饲养等,大部分时间在园田,与我们接触的机会不多。每天上班时,职员和雇员都必须到人事科签到,佣员则在科内签到由总务掌管。后来我看到有十来个人每天早上在科里签到,签完到就走,也不在办公室工作,我觉得很奇怪,便问管总务的老杨,这些人都是干什工的?他说是“便衣”,所谓“便衣”就是情报员的代名词,他们直接由宫畸领导,什么系也不是,每天晚上有情况直接向宫畸汇报,宫畸不在由李启瑞代理。从此我才知道,爱邻科除搞教育宣传外,还搞情报工作。
我到爱邻科后,半年来只外出宣传两次,都是在星期六的晚上。一次是在公司围墙西北角的岗楼上,用手摇发电机发电,用手摇留声机对着麦克风播放唱片,都是些当时最流行的歌曲,如《何日君再来》、《千里送京娘》、《满洲姑娘》、《支那之夜》等等。接着是京剧清唱,由我拉胡琴,由冉煜华、任志新等唱须生戏《武家坡》、《鸟盆计》、《甘露寺》、《借东风》等等。最后由姓江的和姓戴的两位当地人讲话,姓戴的人称戴会长,大概在爱邻会成立初期曾代理过一阵子会长职务。我记得他讲话的开场白,头两句总是什么“顺天者昌,逆天者亡,未有顺天者亡,逆天者反而昌的道理……”。他把日寇侵略中国称之为“顺天”,把中国人民抗日战争称之为“逆天”,颠倒黑白,混淆事非,卑躬屈膝,恬不知耻。第二次是在彭城,我们十几个人是乘大卡车去的。宣传的方式与方法,宣传的形式与内容,与上次在矿区岗楼上几乎完全一样。播送唱片还是。“好花不常开”、“柳叶青又青”……多京剧清唱还是“一马离了西凉界”、 “老丈不必胆怕惊”……;讲话还是“顺天者昌,逆天者亡……”。所不同的是当晚就住在彭城,第二天才各自回家。这两次宣传都有宫畸跟从。除宣传外,在这期间爱邻科还办过一种油印小报《爱邻旬报》,由靳雨霖主编。因靳雨霖是北京矿业学校毕业分配来的学生,会日语,日本人比较信任。当时爱邻科会日语的还有李启瑞、任志新和一个姓冯的,共计四个人。由于靳雨霖既缺乏新闻知识与编辑经验,又没有群众基础,所以只出了三四期就停刊了。
1944年秋,宫畸被调走了,新来了一位课长叫内田义一,光头短须,穿一身黄呢子军服,黑长筒马靴,很有些象蒋介石的模样。他不但是一个中国通,能讲一口流利的中国话;并且还是一个反共老手,对我根据地的一切情况比较了解,搞特务活动很有一套办法,因为有从根据地来的两个人刘巨源和李恕忠,为他出谋划策。这两个人可能是变节分子。
新官上任三把火。内田来了以后,首先调整了组织,扩大了人员编制,加强了宣传力量。除原有的各系外,又增设了组织系调查系和统计系等。工作人员一下子由原来的三四十人猛增到六七十人。因为内田来爱邻科以前,曾在保定地区工作过,所以这次他除从保定带来刘巨源、李恕忠等十余人外,还从北京聘请来一批有技艺专长的人,如京剧老艺人李义山,既能司鼓,又能操琴,还负责教戏。李义山的儿子李春生,也是一个吹奏乐器的多面手,五音号、黑管样样都行。此外还有会变魔术的,会说相声的,会演双簧的,以及由各地招聘来的会唱歌的,会理发的,会针灸的,会治病的,只要有一技之长,不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什么样的人都要。因而相应地又购置了大批的各式各样的乐器和道具,把宣传系几乎搞成了一个小型剧团,工作人员占全课人数的一半以上。内田还给科里立了三条规矩:一,进门必须脱帽,在室内一律不准戴帽子。二、不准随地吐痰。三、不准留长发,一律推光头(女的例外)以便定期参加军事训练。
1944年秋末,调查系在任志新的率领下,除对市场物价进行调查外,还对矿区附近的村庄进行户口登记,并曾进入深山沟进行户口调查,虽然只有两三家也不使其遗漏。同时还绘制村庄的地形图,如“街儿庄见取图”(即鸟瞰图)等。
1944年冬和1945年元旦,宣传系曾先后两次到峰峰和街儿庄进行宣传演出,以舞台代替了岗楼,用京剧锣鼓代替了手摇留声机,除用五音号演奏各种流行歌曲外,还有带锣鼓的京剧清唱,接着表演相声、双簧、变魔术以吸引群众,在必要的时候穿插着讲话,由宣传系负责人李恕忠的现身说法代替了戴会长的“顺天者昌,逆天者亡……”,台上演出,台下则义务为村民理发、看病、诊脉、针灸、免费送医送药,以小恩小惠来招揽群众前来听讲,为宣传大造声势。在峰峰演出时,内田还换上长袍短褂,上台简单地讲了几句中国话,以表示中日亲善共存共荣。
矿区附近的村庄,除峰峰西佐外,还有街儿庄、临水、羊渠河等共计八个,统称之为爱邻村,和当时地方上把铁路沿线的村庄统称之为爱护村一样,都是为了听渭“强化治安”。内田上任’以后第二件事就是成立爱邻村俱乐部,组织情报网,加强特务活动。1944年冬,内田曾亲率组织系的全部人马,骑着马到羊渠河进行组织活动。当时组织系的负责人是李启瑞和刘巨源。内田到村后,首先召集村长和办事人员开会座谈成立俱乐部的意义和、目的。大意是说为了强化治安,建立东亚新秩序,公司准备拿出一部分钱来,帮助各爱邻村成立农村俱乐部,购买一部分图书和乐器等,以便大家在茶余饭后有一个娱乐活动的场所。俱乐部设正副主任各一个,委员八人,共计十人。除正主任由公司派人担任外,其余均由村民评选,同心协力,把俱乐部的各项工作搞好,维持爱邻村和矿区的治安。接着便开始评选各个委员。副主任委员,一般均由村长兼任。、其余八位委员都是由村长提名,最后由爱邻科决定。如有些文化的便是文教委员,会泥瓦匠的便是建设委员,爱干净的便是卫生委员,爱管闲事的便是调解委员,会打算盘的便是经济委员,爱跑腿的便是治安委员……等等,俱乐部的组成人员就是这样评选出来的。
1945年春,八个爱邻村俱乐部正式成立了。俱乐部的主任都是经内田从爱邻科雇员中挑选出来的骨干分子。不但工资福利和在课里的待遇一样,并且每人还配备一名播役(即勤杂人员)帮助料理生活。因俱乐部主任必须吃住在俱乐部,生活在俱乐部,只是每天必须到科里向内田汇报一次情况。由于时局不断地变化,实际上长期住在俱乐部的主任寥寥无几,甚至有的三五天都不去一次,只呆在家里按月领工资,当时街儿庄俱乐部主任是李介之,据说曾在地方上当过警察分局局长,羊渠河俱乐部主任是靳雨霖,其余已记不大清楚了。每个俱乐部都由科里发给一部分图书,有《三国演义》、《水浒传》、《红楼梦》、《西游记》和一些公案小说等,此外还发给一些,京胡、南胡、横笛、箫等管弦乐器和一些棋类等娱乐用品。但这八个俱乐部究竟都作了那些工作,因为是秘密活动,外人不得而知。不过有一次曾看到在爱邻科办公室门口的枣树上,捆着一个人,是由靳雨霖和羊渠河的治安委员押着来的。据说是八路军的探子,只见他们与内田、李启瑞、刘巨源等人切切私语,最后由内田带走了,结果如何却无人知晓。
内田上任后的第三件事是发展帮会组织,成立安清会。利用宗教迷信愚弄群众,拉帮结伙,实行封建家长式统治,以达到其不可告人的目的。1945年夏,内田从山西聘请来一老一少两位专业办道人员,享受爱邻科雇员待遇,却专门从事办理安清会的会务工作。并在峰峰西街道南一所大院里作为安清会的活动场所。拉拢与诱骗爱邻科的工作人员和矿内外以及社会上各式各样的人来参加。
安清会也叫朋友道,实际上就是青帮。据说最早产生于清初,是河运船工和码头工人的反清组织。为了避免清政府的迫害故起名“安清帮”,名为安定大清,实为反清复明的秘密组织。规定下传有行辈有代数,每一代用一个字表明。据悉当时矿上的青帮从21到24四代人同时都有,但我只知道内田是22代同字班,雇员入会的是23代悟字班,佣员入会的是24代学字班,还不知道谁是21代的大字班。小辈人称上辈人为“师父”、师爷,称同辈人为“师兄刀、“师弟”,加入青帮组织俗称“在家礼”,须经青帮人介绍认“师父”,经师父允许后才能收新人为徒弟。并且“大”字辈不论何年何月收的徒弟都列入“同”字辈,“同”字辈再收徒弟就是“悟”字辈,以此类推,辈数不能紊乱。
徒弟认师父行话叫“认门”,也叫“进家”,经师父认可后便在青帮集会的地方“摆香堂”,行话叫“开山门”,正式行“拜师礼”。但爱邻课的工作人员加入安清会手续都很简便,不用求人介绍,自有介绍人来找你,并且介绍后不经过“认师父”便可直接参加“摆香堂”。摆香堂一般都是在夜间,但这里都是在白天大庭广众下公开举行拜师礼的。1945年7月,一个星期天的下午,在峰峰西街安清会大院里举行了入会仪式。新入会的人,先在另一个屋子里洗脸漱口,擦脸时只许上下竖擦不许左右横擦。然后手拉着手进入香堂,边走边说:“我手拉你手,师弟跟我走……”进门后还要问你是甘心情愿还是被人所劝?明明是被入所劝还要说是甘心情愿。摆香堂时不论长辈和小辈均可参加’,并全向祖师爷牌位(写有“天地君亲师”五字)行跪拜礼,内田也不例外。礼成后,大家向新成员祝贺。小辈人按辈数向长辈人行叩拜礼。师父还送给徒弟一本有关青帮规章制度的书。行话叫“海底”。书皮上有“义气千秋”四个烫金字,从此便正式成为安清会会员。徒弟遇到困难求助于师父,师父应尽全力给予帮助。
加入安清会后,彼此常用暗语或动作进行联系。如把帽子口朝上放在桌子上,并将手帕或围巾放在帽子里,就表明自己是在家礼的人,对方联系就用行话问答。先问“贵姓”?答。“不敢,在家姓潘,在外姓×(自己的真姓),据说最初的组织者是姓潘、翁、钱三个人。再问:“贵帮”?答以师父的帮派名称。
后问:“香头”?答以什么字辈。经过问答双方便以辈数大小互相称呼。这些都写在海底上。
磁县炭矿安清会只摆过一次香堂,究竟有多少人参加?参加的都是些什么人?有哪些活动?起到什么作用?则不得而知。只记得摆香堂时,有一个主要操办人却是爱邻课的一位“便衣”。因为时隔不久,日寇则宣告无条件投降,所以安清会没有得到多大发展。日寇投降后,磁县炭矿当即由该矿矿警队全部接管。我也乘着最后一列日寇撤退的火车返回了原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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