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有公道在人心
作者：付天禄
作为中国人，大多数人都会知道民族英雄岳飞。
岳飞是相州汤阴县人，即现在的河南省安阳市汤阴县。金兵大举入主中原，岳飞投军后英勇作战，参与战斗和指挥作战数百次，收复了大片国土，成为南宋中兴四大名将之首。他领导的军队纪律严明，对百姓秋毫无犯，被百姓称为“岳家军”。连敌手金兵也称赞说，“撼山易，撼岳家军难”。宋高宗和奸相秦桧，因为一心要和金兵议和，于是就以莫须有的罪名，在杭州风波亭杀害了岳飞。到宋孝宗时，又给岳飞平反昭雪，安葬于杭州西湖栖霞岭，先后被追封为武穆，忠武，鄂王。
后人专门纪念岳飞的岳王庙，在全国有很多处，其中最出名的有两处。一处在北方，是岳飞故乡汤阴县岳飞庙。上世纪六十年代，我乘坐绿皮火车时，路过汤阴火车站，看见站台上有《岳忠武王故里》的石碑，还有一座小一些的《岳飞故里》的碑，但是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
另一处在南方，是安葬有岳飞坟墓的杭州西湖岳王庙。1967年文革学生大串连，我慕名来到西湖岳王庙，谁知大门紧闭，已经改为阶级教育展览馆。1976年，我再次来到这里，不料还是大门紧闭。两次千里来访，不得进入，真是令人扫兴。后来还是从电视旅游片上，才算一睹西湖岳王庙里的真容。
西方不亮东方亮，南方不行到北方。既然南方的西湖岳王庙没有进去参观成，于是在前两年，我专程去参观了处在北方的汤阴岳飞庙，才算遂我心愿。
汤阴岳飞庙在县城里，门前就是岳庙街。介绍里说，汤阴岳飞庙始建年代已不可考，现存建筑是明朝景泰年间重建，历代增修至此。我却认为，此说似乎不妥。西湖岳王庙是南宋孝宗给岳飞平反昭雪后于1221年修建，汤阴岳飞庙也应是同期修造，才符合古代礼制，才符合当时政治形势和民意呼声。假如当时汤阴县还被金兵控制，不能建庙。那么也应该是元朝时修造，汤阴县志或相州府志按说也应该有所记载，怎会不可考呢？
汤阴岳飞庙大部分是明清的古建筑，少部分是后来新修建的，院里古柏森森，古树不少。我想，古树都有几百年的历史，实际上应该就是活的文物。是否可以这样认为：凡有古树的名胜古迹，多数基本上都是真的。没有古树的古迹，后来新建的居多。
岳庙大门口有一座古代牌楼，古色古香，雕梁画栋，气势不凡，上有明朝孝宗皇帝手书《宋岳忠武王庙》。庙里还有明朝洪武皇帝朱元璋，清朝乾隆皇帝，光绪皇帝，慈禧太后的手书牌匾和御制诗碑。尽管朝代不同，民族也不同，但是他们都知道利用岳飞来增强凝聚力和民族团结，用以提升全国士气，巩固本朝政权，这种做法确实十分聪明，并且效果还是很好。
庙里还有毛主席手书岳飞《满江红》“怒发冲冠”那首词的诗碑，是在毛主席逝世后才发现他曾经有此手书，于是刻碑建立的。这首《满江红》，是民族英雄岳飞的代表作，经毛主席龙飞凤舞的手书，词和书真是珠联璧合，可谓珍品，十分珍贵。
毛主席1952年乘火车路过汤阴县，本来想去岳飞庙参观，后来因故没有去成。他在火车站仔细观看了《岳忠武王故里》的碑文，嘱咐汤阴县长王庭文，不要在岳飞庙里开会，要保持古庙的肃穆。当知道在抗日战争时期，岳飞后人里没有出现一个汉奸时，毛主席很是欣慰。
1954年，毛主席在杭州，清明节前，他委托浙江省公安厅长王芳，替他给岳飞墓敬送一个花圈进行祭奠，但是不要在花圈上署名。当时不少游人看了这个没有署名的花圈，感到奇怪，议论纷纷，他们不知道这是毛主席送的花圈。王芳后来是国务委员兼公安部长，他在回忆录里写了这件事。这是毛主席唯一一次向历史名人敬献花圈，进行祭奠。
毛主席1975年眼睛做白内障手术，他是在一直聆听着岳飞《满江红》“怒发冲冠”这首诗词的昆曲演唱录音中进行的手术。这首词写的是慷慨激昂，大气磅礴，壮怀激烈。唱的是穿云裂石，昂扬激越，声情并茂。而演唱者本人，就是岳飞第三十七代孙岳美缇，她是著名的昆曲表演艺术家，人称昆曲第一女小生。
庙里还有岳飞的手书刻石《还我河山》，这是经考证公认的岳飞手迹，笔力刚强雄健。还有岳飞行军打仗夜宿南阳纪念诸葛亮的《武侯祠》时，他抚今追昔，夜不成寐，心潮起伏，含泪奋笔抄写了诸葛亮的《前出师表》，《后出师表》，刻石立碑。此碑号称三绝，文章绝，代表了一代名相诸葛亮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赤诚之心。书法绝，岳飞壮志豪情，笔走龙蛇，代表了民族英雄的赤胆忠心，而岳飞又是武将里少有的书法大家。镌刻绝，字里行间，分毫微末，展现了原作的磊落风骨。
我想，这似乎是一条规律：前朝后代的英雄先贤，都不约而同，忧国忧民，心怀天下，不畏艰险，力挽狂澜。他们虽然从未谋过面，但是都一脉相承，前赴后继。无论相隔多少年，他们也总是英雄相惜，心意相通。而历代的奸佞坏人，虽然是互不相识，但也是臭味相投，他们都是兴风作浪，祸国殃民，伎俩相似，他们也是前后追随不绝，源远流长。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不管好人还是坏人，还都是后继有人。
汤阴岳飞庙里有古今碑刻三百多方，其中有一块刻石，上书岳飞的原话：“王曰，文官不爱钱，武官不惜死，不患天下不太平”。八百多年以前，岳飞就痛恨当时的官场贪腐弊端。
不幸的是，近些年来，现在的有些高官贪污腐败，落马者真是不少。还是既有文官，也有武官，而且还都极为爱钱，贪得无厌，并且前仆后继，像割韭菜一样绵绵不绝。真是叫人叹息，百感交集，有些难以言说。
庙门前，立有陷害岳飞的奸臣秦桧，其妻王氏，张俊，王俊，万俟卨五人赤裸上身的铜制跪像。近千年来，人民就是用这样的办法，来表达爱憎，抒发自己的感情，这就是民心民意。西湖岳王庙也有这五个奸佞的跪像，并且配有一幅名联：《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铁无辜铸佞臣》，真是刻画的入木三分。
近年来，有些人起劲鼓噪，要给秦桧翻案，要使他在岳飞墓前站立起来。但是民意难违，此事后来也终究偃旗息鼓，不了了之。还有人在万俟卨家乡挂出大幅标牌，上书《万俟卨故里》，可谓是不辩黑白，以臭为香。最后在一片反对声中，只好黯然摘掉牌子，真是自取其辱。五个奸佞之徒至今仍旧跪在那里，看来他们站立之日，仍然遥遥无期。
我听本厂一位杨姓师傅说过，民间有个说法，潘杨两姓素不通婚，因为潘仁美害死了杨家将里的杨继业和杨七郎。岳秦两姓素不通婚，因为秦桧害死了岳飞。岳飞平反昭雪以后，有几个游人来到西湖岳王庙，内里就有秦桧后人秦涧泉。同行的人故意要他在岳飞墓前吟诗，秦涧泉当即吟出：“人自宋后少名桧，我到坟前愧姓秦”。
其实，是忠是奸，是好是坏，完全是由本人的言行作为所决定的，而不在于他姓什么。无论是姓什么，都可能会既出好人，也出坏人。在朝鲜上甘岭打出了中国人威风的志愿军十五军军长，就是秦基伟，他照样是中国人的英雄，和他的姓没有关系。
我想，北宋靖康之变以后，徽钦二帝被金兵掳走，丢掉了半壁江山。宋朝迁都杭州，成为了南宋。即位的宋高宗，自应发愤图强，收复失地。他当然也用此来激励军民，岳飞率军收复了大片失地，打的金兵连连败退，招架不住。
岳飞北伐形势大好，很有可能打败金兵，救回来徽钦二帝。这就叫高宗皇帝忧虑发愁，父亲和哥哥两位皇帝回来了怎么办？自己还能保住皇帝位置吗？这种心事很难对人言，最好是就此议和停战，才符合自己利益。秦桧就看出来高宗的意图，于是极力支持议和。金兵的条件是必须铲除岳飞，否则议和难成。于是秦桧就组织安排，诬陷岳飞谋反。
另一个抗金名将韩世忠前去质问秦桧，“岳飞谋反有证据吗？”，秦桧答出了史上堪称一绝的回答：“莫须有”。通常的解释翻译是，“或许有”，我还看到也有另外一种解释为“难道没有吗？”。韩世忠怒斥，“莫须有三字何以服天下”？虽然不能服天下，但还是就这样把岳飞杀害了。南宋朝廷真是釜底抽薪，自毁长城。“莫须有”三字，自秦桧以后，也就基本上无人再用，它从此就成为了贬义词，很不光彩。看到它，人们就自然会想起了秦桧陷害岳飞的事情。
这就说明，不管职位高低，人只要有了私心私欲，为了达到目的，就会颠倒黑白，造谣陷害。凡是搞阴谋诡计，诬陷好人的，总会挂羊头，卖狗肉，用冠冕堂皇的理由，来蒙骗威逼别人，掩盖自己真实的目的。古今中外，莫不如此。正像京剧《野猪林》里反面人物陆谦的一句台词，“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好像也是一条规律。
我有个看法，自古以来，好像就有很多的忠义志士，在官场上，都是斗不过奸佞之徒。细思原因，双方的智力能力，应该大抵势均力敌，都是旗鼓相当。但是，忠义志士往往都是先用仁义道德束缚住自己，放不开手脚。他顾得是家国天下，黎民百姓，不顾自己和家人。
奸佞之辈虽说表面是为的君王朝廷，江山社稷，而实际上顾的是自己和集团的利益。在双方的争斗中，忠义志士光明正大，都不采用，也不屑用，还不会使用阴谋诡计。而对手却可以放开手脚，无所顾忌，为达到目的，各种手段，无所不用，往往就能得逞。虽然有句古话说，“邪不胜正”，但实际上，正要胜邪，是需要具备一定的条件的。不具备那些条件，正未必就能胜邪。相反，邪有时候还会胜正。
忠奸之争，双方的目的不同，手段不同，后果不同，历史评价也不同。西湖岳王庙有一幅对联，《正邪自古同冰炭，毁誉至今辩伪真》，就为被冤杀的岳飞作出了历史的评价。
在杀害岳飞时，朝廷和秦桧也是下足了功夫。先是岳飞部将王贵出面揭发，诬告岳飞要谋反。又有岳飞流露不满之意的亲笔书信，还有同僚张俊的旁证，朝廷的圣旨调令，形式上已经作到人证物证俱全。虽然表面上符合法律程序，看上去判决合理合法，但实际上并没有岳飞谋反的事实。岳飞对此有口难辩，临死时悲愤地连呼“天日昭昭，天日昭昭。”现在西湖岳王庙正殿就是叶剑英元帅手书牌匾《心昭天日》，很是叫人有无比的感慨。
这就又显示出一条规律：虽然看上去都符合法律程序，处理也未必就会是正确的。
历史上冤案不少，文革后就平反了不少冤假错案。现在电视报纸披露的那些错杀错判的冤假错案，虽然经过了公检法的层层把关，但是仍然照样发生。尽管有国家赔偿金钱，处理责任人，也还是给当事人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谁也知道，失去的年华难以返回，错杀的终归不能复生。
在朝廷和秦桧的威权面前，人们当时可能不敢说，不想说，不便说，但是老百姓明白清楚，谁是谁非，谁好谁坏，心里自然都会有结论。后来朝廷给岳飞平了反，其实，你就是不给他平反，老百姓也不说他坏，老百姓心里还是把他看作是好人。
为官为民的好赖，惟有民心民意是一杆称。不在乎朝廷说你好，你才算就是好。朝廷说你坏，你就一定是坏。唐太宗李世民把黎民百姓比作水，把朝廷君王比作舟，他说，“民可载舟，民亦可覆舟”，所以唐太宗称得上是一代明君。而宋高宗虽然可能也办过不少好事，但是他显然不能算是明君。这就证明了另一条规律，那就是：公道自在人心。
怀着这样的想法，我写了一首不成熟的打油诗：
虽想江山万世存， 双手却抽釜底薪。
浊世难容忠良将， 从来昏君用奸臣。
千古羞谈“莫须有”， 万民犹记“岳家军”。
何须朝廷褒与贬， 自有公道在人心。
作为一个参观凭吊岳飞庙的游客，我把这首诗，献给岳飞和与他有相似遭遇的人，也把它作为我参观岳飞庙的一点感悟和体会。
2022年9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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