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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明月:明代第一硬汉——容城杨继盛(附杨继盛手翰)

时间:2022-11-06 14:23:42  来源: 明清史研究  作者:当年明月  浏览: 分享:

 

当年明月:明代第一硬汉——容城杨继盛(附杨继盛手翰)

 

杨继盛(1516616日-1555),字仲芳,号椒山。直隶容城(今河北容城县北河照村)人。明朝中期著名谏臣。

 

嘉靖二十六年(1547),杨继盛登进士第,初任南京吏部主事,师从南京吏部尚书韩邦奇学习律吕。后官兵部员外郎。因上疏弹劾仇鸾开马市之议,被贬为狄道典史。其后被起用为诸城知县,迁南京户部主事、刑部员外郎,调兵部武选司员外郎。嘉靖三十二年(1553),上疏力劾严嵩“五奸十大罪”,遭诬陷下狱。在狱中备经拷打,终于嘉靖三十四年(1555)遇害,年四十。明穆宗即位后,以杨继盛为直谏诸臣之首,追赠太常少卿,谥号“忠愍”,世称“杨忠愍”。后人以其故宅改庙以奉,尊为城隍。有《杨忠愍文集》。

 

本文选自当年明月所著《明朝那些事儿》,作者在修订新版中更正了一些笔误,但仍与保定、容城当地的研究成果有些微出入。有识者自行鉴别,特此说明。

 

 

 

明代第一硬汉

 

 

 

嘉靖二十六年是一个极不平常的年份,其特别之处就在于那一年的科举。

 

因为在这次进士考试录取的名单中,有着这样几个名字:张居正、李春芳、殷士儋、王世贞。

 

张居正就不用说了,李春芳和殷士儋也都是后来的内阁重臣、风云人物。而这位王世贞先生更是值得一提,此人是明代“后七子”的领军人物,引领文坛二十余年,无人可比,而更具传奇色彩的是,据说他闲来无事,曾写就一书,书名《金瓶梅》。

 

当然,王世贞先生只是此书的作者嫌疑人之一。但此人名声之大、影响之远,可谓惊世骇俗。这是年代久远,要换现在,王先生就是超一流的明星人物。

 

而当新科进士们整齐列队,带着荣耀和笑容大步迈出大明门的时候,这四位仁兄正占据着前列最风光的位置。

 

能走在队伍的前面,是因为他们有着足够的资本:李春芳是那一科的状元;张居正、殷士儋都是庶吉士;王世贞更不在话下,他的父亲王忬是都察院右都御史,二品大员。在当时人们的眼中,这是一群注定建功立业、名留青史的人。

 

然而,在那支队伍的后列,还走着一个沉默寡言的人,与前面那四位相比,此人着实不值一提,他家境贫寒、没有背景,考试成绩也一般,不是庶吉士。一般说来,这号人的最终命运也就是外派县官或是在六部混个职位,苦熬资历直到退休。

 

历史是喜欢开玩笑的,这个被所有人忽视的人却最终成为了一个不折不扣的伟人。当李春芳、殷士儋、王世贞这些昔日的风云人物,被历史的黄沙淹没,被无数人遗忘的时候,几乎所有的历史教科书都记下了他的名字,他的光芒只有张居正堪与比拟。

 

杨继盛,即使再过五百年,这个名字仍将光耀史册。

 

杨继盛,字仲芳,河北容城人,正德十一年(1516)生,家里很穷。

 

杨继盛不但穷,还很苦。因为他七岁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父亲也没闲着,给他找了个继母,更不幸的是,这位继母也不是省油的灯,缺少博爱精神,没把他当儿子,只让他做杂役。

 

在苦难的童年中,杨继盛开始成长。

 

童工杨继盛的主要工作是放牛,他没有父母的疼爱,也没有零花钱,犯了错还要挨打。然而杨继盛没有办法,日子只能这样一天天地过。

 

突然有一天,他牵着牛回家的时候,对家里人说了这样一句话:

 

“我想读书。”

 

在没有希望工程的明代,这句话对于杨继盛的家人而言,大致是一个笑话。

 

家里没有钱,即使有,也轮不到你。

 

杨继盛的哥哥随即给了他一个轻蔑的答复:

 

“你才多大年纪,读什么书?”

 

“我能放牛,就不能读书吗?”一个倔犟的声音这样回答。

 

然而,倔犟不能解决问题,杨继盛还是不能去上学,但在他的坚持下,父母最终准许他去私塾旁听,但前提是必须干好本职工作(放牛)。

 

于是每天放牛之后,杨继盛都会把牛系在学堂门前,然后站在窗外或是躲到角落里,忍受着那些交过学费的学生鄙视的目光,认真地听着课。

 

这对他而言,已经是一种奢侈的享受。

 

站了六年之后,杨继盛的热情终于感动了他的父母,于是他们把十三岁的儿子送进了私塾。在这里,杨继盛努力学习,不负众望,先后考中了秀才和举人。

 

可是举人杨继盛依然是个穷人,虽然不用再交赋税,但他不会钻营,生活依然窘迫。为了节省费用备考,他进入了有国家补贴的国子监。

 

在这里,他遇见了那个和蔼的国子监校长(祭酒)徐阶。

 

如以往一样,徐阶认真细致地询问每个学生的情况,当然,也和以往一样,他并没有记住其中的大多数人。

 

杨继盛就在被忽视的大多数人中。作为一名国子监的普通监生,他没有官僚的背景,也没有庶吉士的前途,自然也没有被徐阶牢记的理由。

 

但徐阶没有想到,十年之后,这个贫寒而不起眼的学生,将牺牲自己的生命,为他打开那道胜利之门。

 

在明代,要想升官,是要考试的。但这一关实在太难,官僚子弟吃不了苦,只好另觅他途,而要继承父亲的世袭官位,必须等到老爹死掉或是退休,是不太靠谱的。

 

所以国子监就成了最好的选择,因为监生可以直接做官,虽然名额极少,但总比没有强。

 

于是在官僚子弟汇集的国子监,杨继盛成为了一个孤独的异类。同学们奢侈享乐,挥霍无度,杨继盛却只能每日读书,按时就寝,因为他没有钱,只能靠监生那点可怜的补助。

 

但杨继盛从未自惭形秽,他相信自己的能力,他不需要依靠任何人。

 

当权贵子弟为了那几个可怜的名额争得头破血流的时候,杨继盛却在嘉靖二十六年的科举中一举中第,成为了一名进士。

 

杨继盛的运气实在一般,他被分配到冷衙门南京吏部,当上了六品主事,之后又改任兵部员外郎。和他的同学相比,既没有庶吉士的光辉前景,也没有地方官的油水实惠。

 

然而,杨继盛没有怨言,他只是默默地工作,努力地干活。

 

他不是一个聪明人,至少比张居正还差得远,虽然他很勤奋,但勤奋是永远无法弥补天分的。他缺乏大局观,不会搞同事关系,不会拉帮结派,政务能力也很一般。

 

他很清楚自己的能力,但他不以为意,因为对于出身贫寒的他而言,这一切已经足够了。

 

虽然这个世界很复杂,官场很狡诈,但在杨继盛那里却十分简单,因为他的为官之道只有一条:报效国家,体恤百姓。

 

这是大多数新官员们的口头禅和必喊口号,很多人喊得比他更响亮,却没有记住。

 

杨继盛记住了,而且他照做了。作为一个穷人家的孩子,他很知足、很感恩,他所期望的,只是踏踏实实地为国为民做几件事而已。

 

所以当“庚戌之变”后,仇大将军要开马市再次妥协退让的时候,杨继盛当即站出来,愤然上书,反对马市。

 

仇鸾十分恼火,就告了杨继盛的黑状,将其关进诏狱,并贬官发配到偏远地区——狄道。

 

狄道十分荒凉,少数民族聚居,本地人不爱好读书,只喜欢闹事。到这里做官基本等同于劳改。

 

然而,杨继盛毫无畏惧,因为他是一个简单的人,用简单的方式,过简单的生活。

 

他吃粗茶淡饭,住简陋的房子,教当地人识字读书,解决纷争,不收一文不取一物,连蛮夷之地的乡民也被他感化,大家都称他为“杨父”。

 

居庙堂之上,处江湖之远,皆忧其民者,方可为官。

 

不久后,仇鸾密谋败亡,嘉靖想起了杨继盛的忠言,便诏令他复官,先升他为知县,一月后升南京户部主事,三天后升刑部员外郎。

 

坐着直升飞机的杨继盛还没有到顶,很快他又回到了京城,这一次他的任职地点是兵部武选司。

 

兵部最穷的地方是职方司,而最富的无疑是武选司。武将升迁谪降,手中大笔一挥即可,又闲又富,肥得流油。

 

而毫无背景的杨继盛之所以能够得到这个职位,完全是因为严嵩的推荐。

 

严嵩之所以保举杨继盛,自然不是欣赏他的正直无私,只是因为仇鸾是自己的敌人,而杨继盛曾经反对仇鸾,在严嵩看来,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朋友。

 

可是严嵩并不知道,在杨继盛的敌人名单上,仇鸾只排第二,第一名的位置一直是留给他老人家的。

 

严嵩认为自己能够利用杨继盛与仇鸾的矛盾,能够用官位和利益收买这个人,能够将他收为己用。然而,他错了,因为他并不了解杨继盛。

 

这是一个没有私仇的人,他的心中只有公愤,即使整他个人,只要有益于国家,他也毫无怨言,此即所谓大公无私。

 

大私无公的严嵩自然是无法理解这种品格的,他正在家里等待着新同党的加入,却没有想到,毁灭之路已然就此打开。

 

当严嵩自信十足的时候,杨继盛却已看清了事情的真相,朝局黑暗,民生凋敝,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正是严嵩。这位本应用心勤政的内阁首辅忙着贪污受贿,结党营私,干过的好事可谓罄竹难书(不是写不完,是不太好找),心中装着他自己,唯独没有全世界。

 

于是杨继盛决定上书弹劾这个人。

 

在明代,弹劾可谓是家常便饭。比如你看某人不顺眼,可以上书弹劾;和某人有仇,可以上书弹劾;政治斗争需要,可以上书弹劾;闲来无事找点活干,也可以上书弹劾。弹劾的理由也是千奇百怪,比如不讲个人卫生,衣服没穿对,腰带没系好,连长相难看也可以弹。总之是只要想得到,就能弹得了。

 

而在这种环境下,明代的官员们已经养成了习惯。但凡一个官员干到三品副部级,如果档案里没有十几份弹章,那就是件极不正常的事情。

 

你弹劾我,我弹劾你,幸福的日子一天天地过,几十年混下来,一次也没被弹劾过的,不是人,是神。

 

在弹劾如吃饭穿衣的时代,平凡而不起眼的杨继盛却因此万古流芳,是因为他使用了最为特别的一种弹劾方式——死劾。

 

在很多情况下,弹劾是一种政治手段,是为了达到某种目的,大家同朝为官,混个功名也不容易。弹劾贪污,下次就少贪点;弹劾礼仪,那就注意点形象;就算是弹劾长相不佳,最多不过是去整容。你来我往,相敬如宾。

 

而死劾,并非是简单的文书,它是一种态度、一种决心,弹劾的罪状是足以置对方于死地的罪名,弹劾的对象是足以决定自己生死的人,弹劾的结果是九死一生。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以生命为赌注,冒死上劾,是为死劾。

 

死劾,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若非杀父之仇、夺妻之恨这类的纠纷,是断然不会有人用这一招的。严嵩没有杀杨继盛的爹,更不会抢他的老婆,相反,他提拔了杨继盛,并希望将他收入门下。

 

然而,杨继盛拒绝了升官发财的机会,他已经下定决心,死劾严嵩。

 

严嵩不是他的仇人,他却依然不忿,为夏言不忿,为朝局不忿,为死在蒙古马刀下的万民不忿,为天下不忿!

 

以天下为己任者,是然。

 

他并非不知道这样做的下场,沈鍊的遭遇就在眼前。并非没有人劝过他,深通王学、熟悉斗争之道的唐顺之及时看出了苗头,作为杨继盛的朋友,他曾写信劝告:

 

“愿益留意,不朽之业,终当在执事而为。”

 

作为王学左派的嫡传弟子(聂豹、徐阶属右派),唐顺之十分清楚当时的政治环境,所以他苦口婆心相劝,希望杨继盛不要出头,以避祸患。

 

杨继盛看了信,却只是笑而不答。

 

他的人生只剩下了一件事情。

 

在上书弹劾之前,杨继盛斋戒了三天。

 

这是他一生中最后的自由时光。三十九岁的杨继盛回顾了他的过去,从童年的贫寒,到青年的求索,熬过了继母的虐待,熬过了仇鸾的陷害,现在的他,是兵部武选司员外郎,前景光辉,仕途远大。

 

然而,现在他准备放弃所有一切,去完成那件必死无疑的大业。

 

因为放牛的杨继盛、历经磨难的杨继盛、看尽官场黑暗的杨继盛,依然是同一个杨继盛。

 

在黑暗中的杨继盛,是一个纯洁的人。而面对这片令人窒息的黑暗,他无力反抗,只能发出那最后的呐喊。

 

杨继盛虽然不聪明,却也不笨,他十分明白,唐顺之的话是对的。

 

死劾确实并不是一个好的方法,但他没有更好的方法。他没有钱财,没有权势,没有庶吉士的背景和入阁的希望,更没有张居正和徐阶的智慧。归根结底,他只是个出身农家、天赋平凡的普通人。

 

他唯一拥有的,只是他的性命。

 

而弹劾后的流程他也很清楚,严嵩的诬告、锦衣卫的拷打、诏狱的长期关押,如果运气好,可能还有行刑人的大刀。在这样恐怖的环境下,根本不用指望什么九死一生,只有十死无生。

 

然而他依然决定这样做。

 

明知不能成功,明知必死无疑,依然慷慨而行。一般说来这种行为有着很多称呼,比如愚蠢、不自量力、飞蛾扑火等,在西方人的眼中,这更是一种不可思议的违反逻辑的行为。

 

而在中国古老的哲学中,这种行为有着一个恰如其当的名称:

 

知其不可而为之。

 

我深信,这正是我们这个伟大民族的魂魄。

 

 

 

勇往直前

 

 

 

杨继盛已经了无牵挂。

 

他拿起了笔,在铺开的纸张上写下了悲愤的心声:

 

臣孤直罪臣杨继盛,请以嵩十大罪为陛下陈之!

 

当杨继盛将这份千古名疏封存妥当,递送内阁转交西苑之时,他已经完成了一个伟大的转变,昔日那个放牛的贫农子弟,历经几十年的风雨,终将成为一位不朽的英雄。

 

就在嘉靖收到这份奏疏后不久,消息灵通的严嵩便从皇帝的侍从那里得知了奏疏的内容。

 

面对这个从五品小官义正词严的控诉,严嵩害怕了,他虽然是内阁首辅,虽然是皇帝的宠臣,却依然害怕这个来自最底层的无畏的声音。

 

而且根据多年的从政经验,他迅速作出了判断——这人是来玩命的。

 

但就在他惊惶不定的时候,独眼龙军师严世蕃又出场了,听完那慌不择言的讲述后,他却只是镇定地说了一句话:

 

“奏疏在哪里,拿给我看。”

 

仔细阅览之后,严世蕃露出了笑容,他告诉自己那慌张的父亲,不用害怕,其实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几乎就在严嵩知晓奏疏内容的同时,徐阶也知道了。这也是没办法,16世纪是信息的时代,想保住脑袋、混碗饭吃,就得时刻掌握朝廷的最新动态。

 

徐阶惊叹于杨继盛的勇气,他万没想到,当年那个沉默的学生竟然有如此的血性,如此的勇敢,孤军突起,去挑战那个他绝对无法战胜的对手。

 

他敬佩这个人,因为这个人做了连他都不敢去做的事情。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危险已向自己逼近。

 

因为杨继盛是他的学生,而在那年头,师生关系就是政治关系,杨继盛上书,他虽然并不知情,却也绝对脱离不了关系。而目前政局敌强我弱,还远不到摊牌的时候,如此时与严党开战,必定功亏一篑。

 

徐阶坐卧不安,直到他拿到奏疏全文,才松了一口气。

 

因为在这份奏疏的末尾,杨继盛还加上了这样一句话:“大学士徐阶蒙陛下特擢,乃亦每事依违,不敢持正,不可不谓之负国也。”

 

真糊涂也好,假聪明也罢,这句关键的话最终挽救了徐阶,保存了他的实力。

 

政坛的地震看似已经不可避免,严嵩惊慌失措,徐阶忐忑不安,而杨继盛却只是镇定自若,静候处理。

 

不过出人意料的是,在这件事情中,最为恐慌的并不是以上三位,而是另一个似乎毫不相关的人——高拱。

 

无论对严嵩还是徐阶,高拱都是以礼相待,所以这件事对高拱并没有太大的影响。然而,就在他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打开奏疏的抄本,看到那句要人命的话时,顿如五雷轰顶,马上抄起文书去找徐阶。

 

他所看到的那句话,正是严世蕃所注意到的那一句。

 

看着面无人色、气喘吁吁的高拱,徐阶十分纳闷,然而,当他顺着高拱的指向,仔细研读那句话时,立刻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这句让严世蕃笑逐颜开,让高拱吓破胆的话是这样写的——愿陛下听臣之言,察嵩之奸,或召问裕、景二王。

 

徐阶的脸白了,他很清楚,这是一句授人以柄的话,很容易被理解为裕王指使杨继盛,借攻击严嵩之名逼宫犯上。若被严党利用,后果不堪设想。

 

高拱之所以跑来找徐阶,原因在于他认为杨继盛是徐阶的学生,上书必定是徐阶指使,准备借此和严党决战。

 

而徐阶敢于摊牌,必然有着全盘计划,但无论你徐兄有何打算,也得给兄弟划个道出来,让我早有准备,免得无故遭殃。

 

然而,徐阶诚恳地告诉他,自己并不知道这件事,也没有后着。

 

这下子高拱傻眼了。一直以来,裕王和严党的关系并不好,而皇帝宁可信任他身边的道士,也不愿相信自己的儿子,以严世蕃的智商,绝不会放过这个一网打尽的机会。

 

看着团团乱转的高拱,徐阶也是焦急万分。至少到目前为止,他们还算是某种程度上的盟友,裕王如果倒了,对他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但事已至此,又能如何?

 

千钧一发,面对几近绝望的高拱,徐阶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了最后的办法:

 

“事已至此,只能去找那个人了,听天由命吧。”

 

徐阶和高拱到底是政治老手,此时的严世蕃确实正打着裕王的主意,准备一箭双雕,借刀杀人。在他的指点下,严嵩把祸水引向了二王。

 

这个话题彻底触痛了嘉靖的神经,他立刻派人前去诏狱质问杨继盛(此时已经下狱):与二王有何种关系,为何要引出二王?

 

杨继盛虽然耿直,却并不笨,他意识到了问题中隐含的巨大风险,大声答道:

 

“除了二王,朝中还有人不怕严嵩吗?!”

 

听到答案的嘉靖这才松了口气。但危机还远未结束,因为严世蕃先生从来就不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他也从未期盼杨继盛会头脑发热,主动配合。事实上,他的计划才刚刚开始。

 

严世蕃深知,虽然朝中严党势力庞大,但要想除掉杨继盛,拉裕王下水,必须借助另一个人的力量,而对于那个人,他是有把握的。

 

算盘打得确实不错,可惜他的对手是徐阶。

 

据说在象棋中,能看到后两步的就是高手,看到后三手以上的就是大师水平。而在政治这种特殊的游戏中,徐阶是当之无愧的特级大师。他不但算出了严世蕃的企图,还算准了他的预定目标。

 

于是在严世蕃动手之前,他抢先一步,找到了那个关键的人——陆炳。

 

杨继盛和裕王的命运,就握在陆炳的手中。因为这位仁兄不但是特务头子,还是诏狱的监狱长,在监狱里做点手脚,搞份假口供,然后派出个把锦衣卫,深更半夜栽赃一下裕王,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陆炳是严党的同盟,无论如何,他没有拒绝严世蕃的理由。然而,徐阶依然登门拜访了,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

 

因为他相信自己的判断——陆炳还是一个有良心的人。更重要的是,他已没有别的方法。

 

面对陆炳这样的老江湖,讲客套或是谈交情,无异于是自取其辱,徐阶开门见山:

 

“此事不宜牵涉过广,望三思而行。”

 

陆炳看着徐阶,沉默不语。

 

他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他不愿表态,也不能表态。

 

反正已经说了,徐阶又提出了另一个要求:

 

“那个人还望老兄多加保全。”

 

听到这句话,陆炳终于开口了:

 

“此人之事上通天子,非我所能为。”

 

意思是,这件事情已经通天,我是罩不住的。

 

这是句实话,徐阶也只能叹气了:

 

“唯望老兄多加留意。”

 

陆炳点了点头,这个要求并不过分。

 

徐阶走了,严世蕃来了。

 

当然,他的来意和徐阶完全相反——把杨继盛整死,顺带捎上裕王。

 

陆炳热情地接待了他,还不断点头表示同意。

 

严世蕃满意地走了,然而,事情的发展并非如他所料。

 

杨继盛死劾激起波澜

 

此后严嵩父子天天在家里等待着好消息的到来,可是日子一天天过去,陆炳那边却毫无动静。

 

严世蕃没有再去找过陆炳,作为官场老手,他很清楚对方的这种态度所代表的意义——拒绝。

 

沈鍊离去时的背影,是陆炳永远无法忘怀的,所以在关键的时刻,他作出了这个关键的抉择。

 

他虽然没有挺身而出的勇气,却依然坚守着仅存的良知。

 

外面大风大浪,斗得你死我活,而事件的中心人物杨继盛却是异常的平静,他镇定地待在牢房中,等待着即将来临的暴风骤雨。

 

在陆炳的授意下,诏狱的看守并没有难为杨继盛,但严嵩的能量却并不是陆炳可以左右的,很快,杨继盛就为他的勇敢付出了代价。

 

他被拖出了牢房,接受了廷杖一百的处罚。

 

廷杖是用大棍子打屁股。一般说来,如果是所谓“用心打”,六十廷杖就足以将人活活打死,即使不死也脱层皮,极为痛苦。

 

一位同僚实在看不下去了,他托人送给杨继盛一副蛇胆,告诉他:用此物可以止痛。

 

然而,杨继盛再次表现了他的无畏与勇气:

 

“我杨椒山(杨继盛号椒山)自己有胆,用不着这个!”

 

有种,实在太有种了。

 

杨继盛没钱买通行刑人,又得罪了财雄势大的严嵩,一般说来是必死无疑了。

 

可让人惊叹的是,杨继盛挨了一百杖,虽说皮开肉绽,伤筋动骨,竟然还是保住了一条命。除了他身体好外,估计也有某些场外因素——行刑者是锦衣卫。

 

不过一百杖还是结结实实的一百杖,不是打在棉花上的,杨继盛依然只剩下了半条命,等待着他的不是救护车或高干病房,只有潮湿而散发着恶臭的诏狱。

 

然而,正是在这个恐怖阴森的地方,杨继盛干出了一件耸人听闻、挑战人类极限的事情。

 

虽说是硬汉,但毕竟不是铁人,廷杖打折了他的腿骨,腿肉被打掉,一片血肉模糊。已经昏迷的杨继盛被拖回了牢房,没有人给他包扎,在蝇虫滋生、肮脏阴冷的空气中,他的伤口开始恶化感染。

 

在那个深夜,杨继盛被腿上的剧痛唤醒,借着微光,他看见了自己的残腿和碎肉,却并没有大声呻吟叫喊,只是叫来了一个看守:

 

“这里太暗,请帮我点一盏灯借光。”

 

这是一个比较合理的要求,看守答应了,他点亮一盏灯,靠近了杨继盛的牢房。

 

就在光亮洒入黑暗角落的那一刻,这位看守看见了一幕让他魂飞魄散、永生难忘的可怕景象:

 

杨继盛十分安静地坐在那里,他低着头,手中拿着一片破碎碗片,聚精会神地刮着腿上的肉,那里已经感染腐烂了。

 

他没有麻药,也不用铁环,更没有塞嘴的白毛巾,只是带着一副平静的表情,不停地刮着腐肉。碗片并不锋利,腐肉也不易割断,这是令人难以忍受的剧烈疼痛,然而,杨继盛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在这个深夜,单调的摩擦声回响在监房里,在寂静中诉说着这无与伦比的勇敢与刚强。

 

在昏暗的灯光下,杨继盛独立完成着这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可以肯定)的手术。当年关老爷刮骨疗毒(真假还不一定),也还有个医生(特级医师华佗),用的是专用手术刀,旁边有一大群人围着,陪他下棋解闷。

 

相比而言,杨继盛先生的手术是自助式的,没有手术灯,没有宽敞的营房,陪伴他的只有苍蝇、蚊子,他没有消毒的手术刀,只有往日吃饭用的碎碗片。

 

杨继盛继续着他的工作,腐肉已经刮得差不多了,骨头露了出来,他开始截去附在骨头上面的筋膜。

 

掌灯的看守快要崩溃了,看着这恐怖的一幕,他想逃走,双腿却被牢牢地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曾见过无数个被拷打得惨不忍睹的犯人,听到过无数次凄惨而恐怖的哀号,但在这个平静的夜里,他提着油灯,面对这个镇定的人,才真正感受到了深入骨髓的恐惧和震撼。

 

于是他开始颤抖,光影随着他的手不断地摇动着。

 

一个沉闷的声音终于打破了这片死一般的寂静:

 

“不要动,我看不清了。”

 

二十年前,曾有一部极为轰动的电影《第一滴血》,后来还拍了续集。里面的兰博兄极为彪悍,曾把火药洒在伤口上,给自己消毒,国人为之侧目,皆视其为硬汉偶像。

 

然而,许多人并不知道,在四百多年前,有一个叫杨继盛的人曾经比兰博还要兰博,而他们之间的最大区别在于:兰博是假的,杨继盛是真的。

 

杨继盛就这样活了下来,就这样名震天下,就这样永垂青史,因为他的坚忍、顽强以及正直。

 

严嵩明白,陆炳是指望不上了,但刻骨的仇恨与畏惧是不会消弭的,杨继盛非杀不可!

 

此时案件已经转到了刑部,侍郎王学益是严党成员,严嵩指使他从速解决杨继盛。因为骂人是没法杀头的,严大人送佛送上天,指定了罪名:诈传亲王令旨。

 

可是副部长报上去,部长何鳌却不批,郎中史朝宾还明确表示,绝不执行。

 

严嵩发怒了,他撤了史朝宾的官,并托人告诉何鳌,再不听话,你就跟史郎中一起走。

 

何鳌妥协了,刑部就此递交了处理意见——依律处决。

 

然而,严嵩万万没有想到,他费尽心机的这份文书竟然还是无法执行,而他也无可奈何——皇帝不批。

 

嘉靖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锋锐少年了,他已经做了三十年皇帝,经历了无数风波,斗倒了无数权臣,该吃的吃了,该玩的玩了,该整的也整了,剩下的唯一愿望就是多活几年。

 

所以,他全身心地投入到修道事业中去,把国事交给手下的大臣。而这位聪明的皇帝之所以敢于放权,是因为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所有的大臣都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没有人是他的对手,没有人能猜透他的心思。

 

一般说来,老板越聪明,员工也就越难受。嘉靖老板是不好伺候的,他不但天资聪慧,而且善于耍诈,你说东,他就偏往西,你让他吃饭,他偏要睡觉,总之是让你摸不着他的谱。

 

然而,情况发生了变化。在这种日积月累的折腾中,大明公司的几位顶尖员工终于超越了老板的水平,成为了真正的领导者。

 

在这些足以掌控老板的超级员工名单中,有严嵩和严世蕃的名字,当然,还有徐阶。在此之后不久,两个更为厉害的人也将被列入这个名单,而他们所掌控的,将是天下。

 

耍猴的时代即将结束,被猴耍的时代即将开始。

 

但至少在杨继盛的问题上,嘉靖暂时还没有被耍弄,他十分清楚此案奥秘,毕竟杨继盛的目标只是严嵩,严嵩想借刀杀人,他却不想被人当枪使。

 

杨继盛的案子就这么拖了三年,悬而不决,直到三年后的那起意外事件。

 

嘉靖三十四年(1555),杨继盛仍在狱中顽强地坚持着,外面的同僚们却忍耐不住了,人关了这么久,吃了这么多苦,连个说法都没有,你当言官们是饭桶不成?

 

于是一时之间群臣上书,要求释放杨继盛,声势浩大,甚嚣尘上。

 

严嵩沉不住气了。此时,严党的中坚人物,著名贪官鄢懋卿向他进言:

 

养虎为患。

 

严嵩点了点头。

 

恰在此时,严嵩看到了他的干儿子,严党的另一干将赵文华送来的一份论罪奏疏,在这份奏疏上,写着两个人的名字。

 

严嵩思索片刻,拿起了笔,在这两个名字的后面,又加上了三个字:杨继盛。

 

因为他十分清楚,名列这份奏疏上的人,必死无疑。而皇帝在盛怒之下,是不会注意到这个小小的笔误的。

 

严嵩充分地发挥了他的聪明才智,历时三年,用尽手段,他终于把自己的死敌杨继盛送上了黄泉之路。

 

然而,他万万不会想到,在他写下杨继盛名字的那一刻,他已犯下了一个最为致命的错误,覆亡之门就此打开。

 

在隐忍的日子里,徐阶时刻注意着严嵩的言行,而他迟迟不动手,是因为他一直未能发现严嵩的破绽。

 

纵横官场四十余年的严嵩是真正的精英,他虽然贪污受贿,虽然结党营私,却无人能抓住他的把柄。因为他知道哪些钱可以拿,哪些不能拿,哪些人要打,哪些人要拉。

 

所以这么多年来,他只受到过一次真正的威胁,然而,那位慈悲为怀的夏言先生放过了他,此后他变得更加谨慎小心、狡诈无情。

 

然而,他终于大意了,杨继盛的死劾激起了他的愤怒,混淆了他的思维判断,于是他作出了一个错误的决定——杀死杨继盛。

 

杨继盛就是奔着死来的。

 

他不受严嵩的收买,不听朋友的劝告,明知毫无胜利的希望,却依然押上自己的一切,以死罪弹劾严嵩,因为他的目的很明确:

 

只求一死。

 

用死来表达他的愤怒,用死来唤醒胆怯的人们,如同春秋时的铸剑师那样,杨继盛用他的生命铸就了那柄斩杀奸邪的利剑。

 

事实证明,杨继盛的死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圈套,而严嵩义无反顾地跳了进去。

 

嘉靖三十四年九月,正如严嵩所预料的那样,愤怒的嘉靖批示了这份奏疏:秋后处决。

 

消息传出之后,一个女人在自己简陋的房中,完成了另一份奏疏。

 

这个女人是杨继盛的妻子。伟人的老婆自然也不是常人,在奏疏里,这个弱女子提出了一个公平的交换条件——倘以罪重,必不可赦,愿即斩臣妾首,以代夫诛。

 

一命换一命,很公平。

 

严嵩看到了这份奏疏,然后扔进了文书堆里。

 

杨继盛的妻子文化不高,这份文书是她口述,由王世贞代写的。在临刑前,王世贞再次来到狱中,去向他的同年兼好友告别。

 

王世贞是个讲义气的人,之前他曾多次探监,给杨继盛送来汤药,帮助他熬了下来。

 

可是事已至此,回天乏术。于是在诏狱中,王世贞和他的朋友见了最后一面。

 

眼前的杨继盛已经不成人形了。他没有父母的疼爱、众人的追捧,他很平凡,即使在那支光荣的进士队伍中,他也只是一个为人忽视、沉默寡言的人,辉煌显赫从未属于过他。

 

而今的他,只剩下了残肢破衣、遍体鳞伤,还有即将到来的死亡命运。

 

杨继盛却只是平静地提出了最后的要求:

 

“我的后事,就劳烦你了。”

 

杨继盛没有钱,他的妻子也没有钱,对他而言,要想找口棺材入土为安,是比较困难的。

 

王世贞用力地点了点头,这已是他唯一能做的事。

 

所有的事情都交代完了,杨继盛即将走向他人生的最后舞台——刑场。

 

在这最后诀别的时候,王世贞终于不禁放声大哭:

 

“椒山,事情怎么会到这个地步啊!”

 

然而,此时的杨继盛笑了,他倚着墙壁,用残腿支撑着自己的身体:

 

“元美(王世贞字元美),不必如此。”在昏暗的牢房中,他的脸上映射出无比自豪的光芒:

 

“死得其所,死又何惧!”

 

嘉靖三十四年十月初一,杨继盛英勇就义。

 

在这场实力悬殊的战斗中,手无寸铁的杨继盛,坚持到了最后一刻,只凭借他的信念和勇气。

 

临刑前,他赋诗一首:

 

浩气还太虚,丹心照千古。

 

生平未报恩,留作忠魂补。

 

历经磨难,矢志不移,叫做信念。

 

不畏强权,虽死无惧,叫做勇气。

 

在这一天,严嵩在他的府邸里欢庆自己的胜利,而嘉靖依然在西苑继续着他的修道事业。

 

在这一天,杨继盛用他的死向全天下人揭示了严嵩的真面目,之前威风八面、不可一世的严党就此走上灭亡之路。因为有这样一句古话——众怒难犯。

 

也就在这一天,努力营救却终未如愿的徐阶,在他学生血淋淋的尸首前,领悟了政治斗争的最终秘诀:

 

对付流氓,要用流氓的方法。

 

 

 

千古名句

 

 

 

用死来表达他的愤怒,用死来唤醒胆怯的人们,如同春秋时的铸剑师那样,杨继盛用他的生命铸就了那柄斩杀奸邪的利剑。杨继盛临刑前写了一首《就义诗》,其中“浩气还太虚,丹心照千古”两句成了千古名句。除此之外,他还留下一副对联:“铁肩担道义,辣手著文章。”几百年后,一个叫李大钊的青年把这副对联改成“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并作为他的座右铭时刻铭记。

 

 

附录  明代谏臣杨继盛手翰

转自微信公众号   书法欣赏

 

杨继盛(1516-1555),字仲芳,号椒山,直隶容城人。嘉靖26年进士,初任南京吏部主事,师从南京吏部尚书韩邦奇学习律吕。后官兵部员外郎。因上疏弹劾仇鸾开马市之议,被贬为狄道典史。其后被起用为诸城知县,迁南京户部主事、刑部员外郎,调兵部武选司员外郎。嘉靖32年,上疏力劾严嵩“五奸十大罪”,遭陷下狱。在狱中备经拷打,终于嘉靖34年遇害。明穆宗即位后,以杨继盛为直谏诸臣之首,追赠太常少卿,谥号忠愍,世称杨忠愍。后人以其故宅改庙以奉,尊为城隍。有《杨忠愍文集》。

当年明月:明代第一硬汉——容城杨继盛(附杨继盛手翰)

杨继盛寿徐文贞遗稿手卷,29×423cm,华艺国际北京2021春拍。

 当年明月:明代第一硬汉——容城杨继盛(附杨继盛手翰)

朱彝尊隶题引首:椒山遗墨

当年明月:明代第一硬汉——容城杨继盛(附杨继盛手翰)

当年明月:明代第一硬汉——容城杨继盛(附杨继盛手翰)

当年明月:明代第一硬汉——容城杨继盛(附杨继盛手翰)

 

附:12位名家题跋

当年明月:明代第一硬汉——容城杨继盛(附杨继盛手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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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琬题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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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仁熙书法题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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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长蘅题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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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道然书法题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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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伯埛书法题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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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大昕书法题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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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志伊书法题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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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光旭书法题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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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庭坚书法题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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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仲堪书法题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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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建封书法题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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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祖永书法题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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